“左将军、并州牧何咸狩猎长城。分匈奴为两部,灭休屠一族,开关市之贸易,驻太原以威慑?”
长安城中,王允读着一封河东印发的邸报,不由升起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来。他本就出身并州太原,又被世人誉为‘王佐之才’,焉能不知并州局势?说实话,当初他之所以让何咸领并州牧,其实就是看出并州西、北皆有异族外患、东又有黑山贼与袁绍作乱;南方一地,还有虎视眈眈
的袁术——如此四面皆敌之地,跳进去就是龙潭虎穴,一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可王允万万没有想到,何咸竟那般鸡贼。先是在河东猥琐发育,随后有了本钱,仅一个秋天竟厚积薄发,非但没陷在并州那个地方,反而逆境腾飞,直冲九霄之上!北方匈奴那里,何咸无疑已成为了匈奴的恩主,匈奴一部日后必对何咸唯命是从;南面一块,他抛出张济叔侄,霸占了南阳一地,致使南路再无威胁;虽然还有更北的鲜卑和东面的黑山贼、袁绍,但这两
支势力,暂时都是无法对何咸形成什么威胁的。
一时间,王允不由觉得手中的邸报足有千斤之重。更重的,是放在案几上那一封邸报,他连拿都没拿起的勇气。
那封邸报上刊登的不是时事,而是一篇奏论,上面俱是河东宿儒与才子们对‘华夷之争’的观点。争论的要点,无非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天下一家’。邸报上各宿儒和才子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大有掀起一番文战的态势。然而,真正让王允惊心的不是这些论辩,而是何咸在邸报上最后的一句点评
。
‘苍穹之下,四海之内皆为天下,凡天下者,必乃天下人之天下。服王化、懂礼仪、知廉耻,纵披发左衽、牧羊狩猎,缘何便不是天下之人?’
这番话虽没明确点出何咸的看法,但其倾向性已十分明显。宿儒才子再雄辩滔滔,也抵不过何咸这么一番话。但王允震惊的自然不止于此,他震惊的,是何咸的语气根本不应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这等以四海为天下的心胸、视华夷为一家的气魄,纵然一朝天子道出,亦大气磅礴、振聋发聩。长此以往,邸报横行,
何咸大放厥词,又置朝廷正统于何地?
故而,沉思一夜后,疲惫的王司徒入尚书台后,开口便道:“老夫欲效河东邸报,发行汉庭行文,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这个时候,远在晋阳的何咸,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威名,如何让长安朝廷及四方诸侯震惊。此时的他,正带着返回太原没多久的张辽,还有一众心腹徜徉在晋阳的大街上。
晋阳一地,乃并州太原郡的治所,因其在晋水之阳而得名,也就是现代的山西省太原市。晋阳最早是春秋末年赵简子的家臣营建,后来,赵简子的另外一个家臣又在这里建筑壁垒,用来聚积粮草。从地势上讲,这里处于汾河流域、太原盆地,北面是管涔、句注两山,南边是霍太山,东有太行
山,西侧则是蒙山。从晋阳向东,可出壶口关,经太行山至邺城;往南,可过上党,经太行关、河阳两个要地至洛阳;朝北,可路过雁门、马邑到平城,而从此出五原塞,便可至匈奴单于祭天的龙城。除了这三条四通之路,
还有一条水路,可通过灵石、介休等地经蒲州到达长安。
所以,这个并州的繁华之城,可谓是南北交通的枢纽重镇。
“匈奴那边已不是问题,河东一地更固若金汤。现在,我移驻太原,总算让这个并州牧名副其实了。”何咸边走边看,路过一家兵器铺,不由停下来摸摸看看,点评一番好坏。晋阳一城当中,胡汉夹杂。各种吆喝叫卖声混在一起,带着北地人特有的大嗓门。其间,不断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那配合节奏的叮当响动清脆入耳,循声望去,只见铺面林立,各家门口挂着刀剑待价
而沽。
一路上,看过太多的铁匠铺,何咸不由蹙起了眉,道:“晋阳虽乌金墨玉之地,冶铁炼钢之乡,但这等盛景,却不利于我等大业。”
蒙恬当然明白何咸的担忧,开口解释道:“主公,晋阳一地各铁铺均已登记造册,其产出器具也有铭印。若有人胆敢走私铁器兵刃、或私铸利器,必有根可查。纵有人利令智昏,但前提也得有命去享”
蒙恬言罢,一旁宋应星不由撇了撇嘴道:“纵然想走私,这些零散的商铺也构不成威胁。粗劣的技术也便算了,一柄剑需三天才能打造出来,质量也差匠作坊太多。”宋应星话落,萧何也开口了:“属下早已看过了,蒙将军自镇守太原以来,便以资敌之罪铲灭了不少太原豪强。说来好笑,这些豪强当中,不少还是司徒王允的旁支。一番雷厉风行下,太原王氏已不敢撄我
等锋芒。如今主公至此,王氏更偃旗息鼓,主动开始配合我等推行新政、屯田编户。”
“嗯。”听闻自己一番话,便引出这么多的回答,何咸无不欣慰。
总体而言,他这个领导人奠定发展规划后,手下的能人便面面俱到地将他没想到的事儿做了。
看到这个铁匠铺,何咸只不过想到了汉匈贸易,断然不能出现铁器走私、资助塞外一族。却不曾想,手下人早已防患于未然,且还化弊为利、借势导势压服了王家。
这样一来,垂拱而治虽说也不差,但好像显得他这个并州牧有些无用了呢.
故而,何咸话锋一转,又望向一旁张辽道:“文远,你深入匈奴腹地,可对我等平抚匈奴一事有何见解?”“主公志向高远,谋划全局,属下不及也。”张辽此番归来,已是新晋中郎将,还有了兵部侍郎之职,风头正劲。但张辽虽年轻,却丝毫不浮躁,此时反而蹙眉道:“南匈奴沉寂百年,势力衰弱,主公可用此
分化拉拢之策平抚。然鲜卑一族势大,颇有吞并匈奴、席卷南下之态。”
“主公虽一秋平抚匈奴,使得并州三五年之内无大外患。然三五年之间,鲜卑必然会蠢蠢欲动。届时匈奴若不能兴复强大,与之敌对,鲜卑恐会大举南下,祸乱并州。”
听闻这话,何咸不由深深点头。张辽说得不错,北方塞外民族一向是一波连着一波的。就拿宋朝来说,之前对手是契丹辽,随后就是女真金,再再后来便是蒙古元了。汉朝时候,情况也差不多,强盛一时的匈奴被汉人揍趴下了,鲜卑一
族已趁机崛起。恒帝时,鲜卑檀石槐建庭于弹汗山,东败夫余,西击乌孙,北逐丁零,屡扰大汉云中、雁门及其它边郡,拒受封王号及和亲之议。在这个塞外枭雄手中,匈奴故地已经尽落鲜卑之手,成立了‘东西万二千余
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地甚广’强盛的鲜卑部落大联盟,拥兵十万,较匈奴尤盛。
灵帝时征鲜卑大败,更是改变了汉与鲜卑之间的力量对比。这时候,匈奴相较而言,只是一个日薄西山的小角色。
这样一个庞大的敌人,不由让何咸失去了逛街的兴趣——他知道自己的策略能对匈奴成功,最主要的是他能打得过匈奴。可对鲜卑来说,这政策要套用,前提就是他的拳头够硬。
大半个并州加一个河东的三五年发展沉淀,再加上匈奴的几万兵马,能不能跟鲜卑死磕下去呢?
答案是能的。
可问题是,何咸不可能将三五年时间的精力,全都放在对付鲜卑一族身上:中原大地还烽火狼烟,枭雄奸雄们一个个崛起登场,自己要是光跟塞外异族打来打去,能有什么成就?那话说回来,鲜卑这里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