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董卓刚才咄咄逼人的问题,何咸若张嘴就说出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那他绝对是脑残中的白痴,穿越大众中的耻辱。
故此,他十分面色恳切地回道:“汉室不幸,佞贼祸乱,先父空有报国之志,却被佞贼谋害,致使宫廷大乱,罪莫大矣。幸有司空戮力勤王,挟山岳之威、雷霆之势才得以平息。如今司空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兴邦匡国,在下见司空如见恩人,何谈心怀不满之说?”
何咸声音沉肃,不卑不亢,一字一句,清晰明白。非但避讳了曹操乃宦官之后,没有说宦官而只含糊说了佞贼祸乱,更还厚颜无耻将董卓描述成了汉室的大功臣。这番巧妙圆滑的回答,可谓滴水不漏。
左右在座的几个文士不约而同暗自点头称许,一旁曹操也不由面露笑意,轻吁了一口气。
上首的董卓脸上的横肉更是舒展了一些,他久历边塞,何时享受过如此高妙的马屁?一时间,他望向何咸的眼神,也都不由和善了许多。
但这时董璜却站不住了,他想不通自己的叔父,怎么被何咸一句话就给灌得晕头转向,不由惊怒上前道:“叔父!此人巧舌如簧,奴颜媚骨,定有所图。若他真心视我董家为恩人,又岂会如此羞辱孩儿?”
董璜话落,董卓那和善的眼神果然又收敛了回去,神情也充斥了一丝被戏弄的羞恼:“何咸!今日之事,你又当如何解释?”
“司空!”说到此时,何咸表现简直比董璜还激愤,不由上前迈了一步。然而,脖颈上的刀刃,却让他不由又撤了回来,可语气却明显愈发激动了:“司空,此事你可要为在下做主啊!”
“唔?”从一开始,董卓看到何咸那狼狈的模样,就知道何咸必然会辩驳此事。可他却没想到,这何咸竟如此自来熟,竟还敢主动要求自己替他做主。
然而,就在董卓以为何咸要大打冤枉牌的时候,何咸却忽然又忧愤起来,叹息道:“罢了,此事想来还是在下不对。司空大人日理万机,在下却还要因这等琐事烦累司空,实在该死。”
何咸这一欲言又止,不仅显得他很懂事儿,还登时将董卓的好奇心理激了起来。董卓不由问道:“璜儿率兵巡街,你却遣刺客行刺,还言老夫乃汉室乱贼。如此所为,你怎还敢如此理直气壮?”
“司空,冤枉啊!”听了董璜竟然编造了如此蹩脚的谎言,何咸真是不演戏都对不起董璜的弱智。一时间,他那表情悲愤至极,仿佛被一百名大汉糟蹋了一百遍的小姑娘一样,涕泪横流道:“司空,此事分明是董校尉纵兵劫掠将军府在先。在下静坐府中,祭悼亡父,却不料祸从天降!”
何咸话落,董卓这一瞬间脸色骤变,极度阴冷,当即斥骂董璜道:“竖子,你竟敢欺瞒老夫?”
“叔父,我可是你亲侄子啊!血浓于水,叔父莫非相信他这外人,却不相信璜儿?”董璜也是胆大包天,在何咸说出真相之后,仍旧不见棺材不掉泪。甚至,他还恬不知耻伸着自己那被揍成的猪脸,哭喊道:“叔父,侄儿这般模样,难道还不是证据?”
“这?”董卓毕竟只是一边塞武夫,对于这种混淆是非的断案,他非但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耐心,不由又渐渐焦躁起来。
而这,也正是董璜想要的结果。他身为董卓从子,最熟悉董卓性情。一旦董卓遇到这等头疼的破事儿,最后的结果必然是随心处置。而随心的结果,自然会倾向他这个自家人,而非何咸这种还是董家绊脚石的外人。
一看到董卓那气怒焦躁的模样,何咸也瞬间明白了董璜的阴险,当即便想开口辩驳。不过,就在他开口之前,座中一个头戴高冠的文士,则忽然蹙眉,看着董璜面露不悦,转向董卓施礼道:“司空,此事易尔。董校尉既然说是行刺在巡街时发生,那打斗之地必然在街上。而何公子,却说此事发生在府中……”
经这文士一提醒,董卓当即明白过来,也不用派人查探,直接开口向曹操问道:“孟德,你至将军府时,可见打斗之处在何地?”
“回司空,在将军府中。庭院一片狼藉,司空大人尽可派人查探。”曹操回答十分简短,却很是异样地看了一眼那开口的文士,面露不解。
何咸自然也很诧异,同样看了一眼那文士。只见那人一身玄衣,脸孔微长,眉目狭长,留八字须。精瘦当中带着一种沉默的精明,尤其目光内敛,令人不敢小觑。并且,此人面对董璜那怨恨的目光,也浑不在意,显然是在董卓心目中极为重要的人物。
起初,何咸还以为此人是自己便宜老爹麾下的旧臣,可看了半天,他还是不认识这人。更不明白这人身为董卓属下,为何会替自己说话。但不论如何,这人也算帮了自己一把,故此,何咸向这人展露了一下感激的微笑。
然而,此人却仍旧面色不变,对何咸的善意也视若不见。
这就比较尴尬了。
幸好,何咸这里只是一点小尴尬,而董璜那里,却要面对董卓滔天怒火。听闻董璜非但擅自劫掠将军府,还敢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董卓气得那奔放的胡子似乎都要飞起来。
董卓庞大的身躯陡然前倾,如雄狮咆哮般向董璜吼道:“董璜!老夫与你说过多少次,司隶雒阳非比边塞凉州,此处乃龙潭虎穴,牵一发而动全身!你非但不听老夫将令,竟还敢在闯祸之后欺瞒老夫,你当真以为老夫顾念亡兄之情,不敢处置你吗?”
“叔父!莫要听他们胡言,这事发自然是先在街上。只因那时只是小规模乱斗,故而没有惊动他人,也没留下什么证据。可侄儿看到那贼人逃入将军府,又岂会不入府查探究竟?”
董璜此刻也如何咸一般涕泪横流,更拜伏在堂中喊冤道:“可侄儿却不曾想到,一入将军府,这狗贼竟敢率众围杀我等。倘若他真心感恩我们董家,又岂会得知侄儿身份后,还敢如此欲诛之而后快?”
这一番话,让何咸对董璜算是有了全新的认识。在此之前,他觉得董璜不过历史上一个打酱油的配角。可现在看来,哪怕只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字的人物,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何咸看来,成大事者需要的能力,首要有脑子之外,就是胆大心细脸皮厚。而这个董璜,四项当中已然占了两项。他敢纵兵故将军府,证明了他的狂妄自大。而在有人质疑自己的时候,非但没有做贼心虚,反而还能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实在是……嗯,臭不要脸!
幸好,他何咸今日既然敢来,心底早就有了应对。要是连董璜这搬弄是非的一关都过不去,那还混个屁啊……
“司空,假的永远是假的,无论怎样巧言舌辩,蓄意搬弄,假的也永远成不了真的。”何咸面庞冷静,甚至还带有一丝遗憾:“既然董校尉如此要置在下于死地,那在下也不得不奋起反击了。”
“司空!是时董校尉带五十余骑闯府,在下不相信董校尉在反咬一口前,已然同那些亲卫悍卒交代过。司空大人只要寻人拷问一番那些亲卫,必然能得知事情真相!”
董卓闻言,当即猛地一拍案几,怒喝道:“杨定,带上你的手下,去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