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侯脸色从三月春风拂面的和煦瞬间就成了黑云压城的低沉,济宁侯根本没看张氏,只是警告了般的对着同样脸色不好看,但是极力掩饰的济宁侯世子,“谢伯仁。”
一般济宁侯连名带姓叫子孙名字时,就表示必定犯了错,济宁侯很不满。
济宁侯拉着张氏坐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张氏不敢再闹,也清楚济宁侯世子肯定不会就此罢手,因为愤怒,济宁侯世子眼球有些发红,语气尽量的平静和缓,“父亲,张氏毕竟是儿子的正妻,那有世子夫人不主理家事,反而放庶子媳妇出面理事的道理?”
济宁侯世子话音一落,谢叔信和李氏、谢季智和元氏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从头至尾安静的坐在一边的傅氏微微叹息,连谢誉都有些无奈和同情的看着济宁侯世子和张氏。
正堂上的气氛一时间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济宁侯夫人似乎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般,飞快的扫了一眼济宁侯和世子,凑在济宁侯耳边说了几句话,济宁侯的脸色总算舒缓了几分。
济宁侯轻巧的拨了拨茶盏,不紧不慢道,“那等张氏世子夫人的册封请下来了再主理家事吧,名不正言不顺的叫外人看了说侯府没规矩。”
在大周,公侯伯及世子的承袭都要上折至朝廷,礼部批复才行,其正妻亦是如此。女子出嫁给公侯伯及世子后,并不就是公侯伯夫人或世子夫人,要得到朝廷认可才行。
因济宁侯夫妇不喜张氏,加上济宁侯世子的一些作为,张氏的世子夫人的称号成婚好几年都没落下,还是生了谢谱,济宁侯世子又暗中操作,才成为名正言顺的济宁侯世子夫人。因乾德三年张氏之兄贪污军饷被处死,连带济宁侯世子也丢了礼部右侍郎的官位,张氏的世子夫人的封号也被褫夺了。可以说,张氏只是济宁侯世子之妻,并不是济宁侯世子夫人。
张氏的脸顿时通红一片,微微低头,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石榴红遍地金百蝶穿花妆花缎褙子很快晕开一团水渍,十分之委屈和难堪。
济宁侯世子脸上犹如火在烧,整个人怒不可遏,对上济宁侯沉静的神色,好歹还保持了几分冷静,可低头看到张氏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是十分之心疼。恶狠狠的目光落向斜对面的谢誉和傅氏身上,开口就要叱骂,坐在谢誉旁边的谢叔信立即站起身,微微挡了挡,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济宁侯世子现在还不能跟谢叔信撕破脸,他有事让谢叔信帮忙处理中。
济宁侯似乎不耐看到济宁侯世子,便说没有其他的要事,可以离开。
济宁侯世子板着脸僵硬的行礼完之后,直接拉着张氏,头也不回的出了正堂,济宁侯似乎是没有发觉,兀自拨弄茶盏,半垂的眼皮,喜怒难辨。
济宁侯夫人叫了李氏、元氏和傅氏去了次间交接事物,谢叔信和谢季智两人说笑着出了内堂,原本正堂内候着的婆子丫鬟们也一个个的退下,只留下了济宁侯和谢誉这对祖孙。
济宁侯朝谢誉招招手,谢誉恭敬的走到了济宁侯面前,济宁侯看着芝兰玉树般的谢誉,眼神中的骄傲是盖不住的,“这样也好,你也能专心教导太子,安国公府那边,平时还是多走动走动,感情深了,陛下的疑虑也会消除一些。”
安国公府和济宁侯府都是靠近皇城的,虽然中间只隔了一座宅子,这是从空中向下俯瞰的便是如此,实际上安国公府和济宁侯府府门是背向面对不同的街道,从安国公府坐马车到济宁侯府,也得小半个时辰。中间隔开两府的宅子就是兰园,兰园正门的是另外一条街道。兰园与安国公府是用一条窄窄的小巷隔开,两府都有小门,打开小门就可以从安国公府直接经小巷通过兰园小门进入兰园中。
兰园整体建筑风格仿造的是江南园林风格,太湖石假山、小桥、流水、荷塘、蜿蜒甬道连接的亭台楼阁,四季不败的各色花草树木,院落楼阁都修建的格外的精致婉约,不同于北方建筑的大气肃重。兰园原本就是安国公府的一部分,安国公府是前朝末帝同胞姐姐的公主府,为了公主下降,拆了好几个府邸,又花费了百万银钱之巨才得以修建成功。大周立朝时,赏给了第一代安国公,传袭好几代之后到了先安国公时,因站队错误,虽然未夺爵,俨然是败落之像。后来有御史上奏安国公府不合乎国公府建造规制,最终明帝下了旨意,安国公府单独辟出一部分作为独立宅子。后来安国公立了战功回京师,也曾多次想恢复安国公府府邸的规模,先帝未有同意。之后先帝将此宅子赐给了洛王(现昭帝)作为别苑,命名兰园。
因为是昭帝的别苑,虽很少有人居住,但别苑中一直有专人在打理,景致保存完好。
济宁侯品了口茶,慢悠悠道,“安国公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过不了多久,叶承宗便要承袭爵位,陛下,应该会夺情吧。”
“不会,慎之兄回京师后,陛下召见,同意了让他守孝三年,待端午节一过,定国公府一行就要回西安了。”
济宁侯抬起眼,悠悠的看了一眼谢誉,调侃道,“子不言温室省中树,子明,你这一方面不若研哥儿。”
自从谢研、谢碧沢和谢磊的名字记入族谱中,济宁侯府上下都不再以乳名称呼他们。
谢研自从给了太子做伴读后,不论济宁侯府还是交好的亲属总喜欢问一些太子或是皇宫内有关的事情,每次都被谢研的一句“不言温室树”给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如此几次之后,京师的勋贵世族们便都知情,不再追着谢研问诸如此类问题,即便有人拿话做套子勾引谢研,谢研一旦发现不对就立即闭口不言,倒是让人不看再小看谢研。
“温树而不言,付虚襟而无隐,”谢誉姿态很坦然,“并不是因为祖父之故,而是此事陛下早有定论,无谓说与不说。”
“碧姐儿今日带的南珠发冠看制式像是尚宫局的手艺,我看着这珠子大小、光泽程度,应该是进贡的贡品吧。”
谢誉失笑,“祖父,您有话就直接说,何必试探。这南珠发冠不是孙儿的手笔,而碧姐儿的好友所赠,其他的,祖父您就不要再多加追问了。再说了,儿时相交的友情才是最真挚无暇的,可不是成年之后的与人交际,是一生受益无穷的财富。碧姐儿再聪慧灵透,不过也是个不足六岁的孩子。将来的事,孙儿说不准也拿不住的,孙儿不过是个宠爱孩子的父亲,只会尽最大能力护着自己的孩子健康长大,未来日子毕竟还长着,现在也不必太早操心。”
“行吧,我知道了,”济宁侯阖上茶盏,“你不日就要搬去兰园,你事情繁忙,我也不留你说话了,下去吧。”
谢誉姿态优雅犹如谪仙告退。
回到了正则居的西次间,谢碧沢身姿端正的在练字,听得动静,停顿了一下,瞧见谢誉进来,便要起来行礼,被谢誉的眼神压下,依旧规规矩矩的练字。
在谢碧沢练字时,谢誉含着深意的目光落到谢碧沢头上精巧夺目的南珠发冠。谢誉是济宁侯带大的,祖孙脾气相透,对于济宁侯看似随意却又别有所指的话语,谢誉还是能参透出其中暗含的深意,他是知道济宁侯对谢碧沢有了想法,后宫的至尊之位,是人人渴求的,可却不是谢誉想要给自己孩子去争取、抢夺的。
谢碧沢好不容易写完,轻轻的吹了吹纸张,等墨迹干透之后,整齐摆放好,才优雅的起身,朝谢誉行礼问安,然后将练好的一叠纸张双手递给了谢誉。
谢誉慢慢的一张看完,点了点头,表扬道,“最近进不不少,就是这个“杨”字这一勾没写好,力道还是有些不足,明日试着手腕上挂点重物,锻炼一下腕力,这样写出来的字会有力道些。”
“好,那我等会跟娘说。”谢碧沢仰着笑脸,圆润的珍珠划过一道柔和的光芒,闪的谢誉眼睛有些酸涩,谢碧沢没有注意到谢誉细微的情绪波动,依旧十分高兴,“爹,那是不是我们这两天就不住府里了,去新的宅子啊。”
谢誉抱起谢碧沢,轻轻的刮了一下谢碧沢柔嫩的脸颊,“是啊,那你是不是很高兴。”
“也不是都很高兴,”谢碧沢又有些为难道,“那我们要是去住了新宅子,那娘每天就要多花时间来府里给曾祖母和祖母请安了,我怕娘会辛苦。而且,也不能天天见到曾祖母、三叔祖母、四叔祖母、雅姑姑、宝哥儿……”谢碧沢板着手指一个个的念叨,随机又高兴起来,“不过祖母就不能天天欺负娘了,娘也能松快一些,但是那样我就没伙伴了。”然后又苦恼的皱起漂亮的眉头,叹气道,“怎么这世上就没有能两全其美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