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多女真败军,只是朝着宗弼所部列出的接应阵列方向蜂拥而去。
宗弼已然被自家亲卫接着,退到了阵列之后。这个时候就目眦欲裂的看着山崩一般朝自家阵列涌来的大队败军。身周亲卫将号角吹得几乎要炸裂了,呜呜响动之声,都是催促败军快向两边让开,不要冲撞阵列,才好用弓矢长矛结成的坚固阵列,掩护他们退下来!
败退下来的女真骑军素质高一些,而且此前在北翼缠战,这个时候回旋余地大一些。见到阵列在前,听见号角声响动。这个时候都竭力的向北避开阵列。
可是更多的溃退下来的步军,本来就厮杀得筋疲力尽,这个时候竭力挣扎而退,互相拥挤在一团,早就没了指挥没了队列。哪里还能斜向而退,让开大阵?
多少丢了兵刃,衣甲残破,浑身是血迹泥泞的大队败军,再没了起兵南下之时的骄横暴虐之气,只是在泥泞中拼命挣扎而逃。但有甲士腿一软滚倒地上,顿时就有无双脚踏过去。这些女真败军之中,不少也是久经战阵之悍卒,未尝不知道这样直直败退下去,冲撞阵列,最后只是更加不可收拾,但是这个时候被裹挟得直朝后涌,哪里还能停得住脚?就算保持着身形不被这混乱的潮流所吞没,已经是竭尽了最大的努力!
眼见这混乱的败军狂流就要冲撞阵列,无数女真甲士就只是对着近在咫尺的族人发出绝望的吼叫之声!
完颜宗弼正在阵后,双眼睁得不能再大,着魔一般的看着眼前如噩梦一般的场景。
水陆两处,调归他麾下指挥的女真歩骑精锐,渤海强弩手,辅从部族军足有万余。其间女真各部,还多是属于他帐下的猛安。更有蒲鲁浑和拔离速这两个心腹猛安坐镇指挥。
作为女真一族血脉最高贵之辈的一员,在东路军这个团体中。宗望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一直着力栽培他这个四弟。宗弼也向来兢兢业业,但凡临阵都是当先,什么事情都只求做到最好。野心勃勃的想更进一步,只求将来能成为女真军中第一人,甚而最后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可是谁知道就在这座小小的易县城下,对着在手下败将契丹人口中都被称为软弱的南军。居然这么惨烈的败退下来!
要找失败的理由,可以找到很多。东路军重将宗干宗辅宗峻等辈挟宗望顿兵于狭小地域,限制了女真大军发挥全部威力。水战女真军实在经验不足,纵然陆上能相持,水上实在无可奈何率先垮了下来,最终牵动陆战战局,整个崩溃。
可是惨败毕竟就是惨败!
既然如此,某还活着作甚?留着现眼么?留着从此在东路军诸将面前抬不起头么?如何面对一向对自家爱重的二哥?
无数列阵女真甲士,在这样山崩一般的败退洪流直冲而来之际,都不住的回望宗弼旗号。只指望这位统帅能在这紧要关头拿出一个法子来。
宗弼却只是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是自家帐下军马,按照女真制度,等若就是宗弼的私产,短短时间内,实在下不了发箭刺矛,诛杀这些溃退撞阵败军的决心,一犹豫间,就已然错过了时机!当那些败军眼见就要冲撞阵列,发出响彻战场绝望的嘶吼之声时,宗望突然双目通红的猛然挥臂:“杀上去,与南蛮子拼个你死我活!就都死在此处也罢!”
旁边亲卫举着号角不知所措。宗弼劈手就去抢夺号角:“还不传令?某这就斩了你!”
就在宗弼一时冲昏了头脑,无法接受这场败局之际。大队混乱溃退下来的败军,终于冲撞上了自家人马所布成的阵列!
碰撞之声,呼喊之声,惊乱之声响成一团。前排持矛女真甲士纵然竭力扬起长矛,还有不少败军硬生生的撞入了长矛阵中!这些败军就空着双手去推开这些长矛,为后面涌来的败军所不住推挤,拼命的想冲入阵中。而列阵女真军马都是宗弼亲领精锐,不得主帅号令就站定了不敢退,这个时候竭力稳住脚步,却仍然给败军之势冲撞得节节后退!
持矛甲士后面就是步射之士,他们持弓扣弦,同样也不知道该朝何处射去。眼前尽是无穷无尽的败军浪潮,宋军喊杀声只是在后面响起。这个时候也被冲动,步步后退,咒骂声响成一片,不知道是谁手一松就发箭出去,顿时就带得神经高度紧张的身边射士也同时放弦。数十上百支羽箭扑入密集混乱的败军人群之中,顿时就溅起一点点血花。可是这败退潮流,却半点也没有放缓下来!
宗弼犹自在发狂一般怒吼,而这四个谋克所布置的阵列,已然被完全冲动,也许在下一刻,就要给带动得崩溃,再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紧跟在宗弼身侧的,就是他帐下三猛安最后一人完颜马哥,适才宗弼亲身往前接应拔离速退下来,完颜马哥就坐镇指挥这支军马。宗弼脱出,完颜马哥接住他之后,就寸步不离身边。宗弼只是在混战中走了一遭,完颜马哥背上冷汗就出了一层又是一层。
这个时候,已然不比女真才起兵之初了。纵然是贵为阿骨打子孙,临阵之际也得拼命。血战之余大家一起围坐在篝火边喝酒吃肉,有什么话直愣愣便说,吵出火来一个蒲里衍和宗望等辈扭打成一团也是寻常事,其余女真贵人也只是穿着破皮袍在旁边鼓掌高呼助兴。
现下宗翰所部西路军还有点部族遗风,底下军将往往也是直呼宗翰之名。而东路军居于辽人帝国此前膏腴之地,又收纳了多少辽人降臣与渤海大族,文法日渐严密,女真贵人高下也渐渐分明起来。要是宗弼不小心折在阵中,在宗望面前,完颜马哥还不知道要领多重的罪过!
接住宗弼之后,完颜马哥就寸步不离他的身边。眼前宗弼现在已然有狂乱之态,而自家阵列已然被败军冲动。宗弼抢夺号角不得,又去夺兵刃,要亲身上前与南军死战到底。完颜马哥一咬牙,劈面就给宗弼一拳!
这一拳劲道可是不小,顿时就打得宗弼鼻血长流,脑袋里面似乎开了一个水陆道场,铙钹之声响成一片,坐在马背上只是摇摇晃晃,完全就被这一拳给打蒙了。身形粗壮的完颜马哥再不多说,牵着宗弼坐骑缰绳转身便走,大声呼喝下令:“站不住了!向西北走!”
完颜马哥这一声大喝,已然摇摇欲坠的阵列顿时就告崩溃!上百名甲骑簇拥着他和完颜宗弼斜刺就向西北方向冲出,只要离开这个战场越远越好!
而大队下马列阵的女真甲士,尽是真女真精锐,这个时候也掉头便走。真女真精锐果然是久经战阵,掉头便走的同时毫不犹豫的丢掉兵刃,扯落兜鍪,身上甲胄也能扯下一片就是一片,能轻快一分就是一分。
这败退的潮流,比之刚才,更是壮盛了不知道多少!
而这个时候完颜宗辅亲自领兵,带着大队匆匆调出的人马,足有数千人马,从各营鱼贯而出,汇聚在一处,拼命的朝着战场赶来。而还未曾到宗弼此前设下的马桩子之处,就听见本来就响彻四野的败退之声,骤然又高昂起来。连宗弼的认旗都已然动摇,掉头就朝后退!
女真大营绵延极广,都布设在易县城北面,尽量离开易水远一些。如此潮湿的天候,再靠近易水扎营,那真是要了这些北地男儿的老命了,就等着疾疫大作罢。
而为了此次战事,沿河修建寨栅,布列拦河水城,调动了万余军马。本来女真上下都觉得如此布置已然足够周密,军马也是调动得不能再多。不管是接战还是应援都已然是绰绰有余,再添兵力,也是徒劳士卒。没有一打仗就将十万大军全拉上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