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郎就在寨墙望楼之上,身边只留下一个甄六臣,定定望着出寨队伍逶迤而西。那些头领流水也似的跑过来,董大郎也都含笑应对,让他们再耐心等候一会儿。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寨中之人,还蹲作在空场上,不住向着望楼上董大郎的身影望过去。他们的命运,就由董大郎一言而决。不过人人心里也存了一点期望,既然董大郎还用得着他们的人,那么也总会客气一些罢?至少不会动手杀人了。这乱世里面,粮食财货都不直什么,女人贞洁,更是一个笑话。只要保全堡寨,保全性命,就比去当流民,辗转于沟壑之间,强盛万倍!
望楼之上火把闪动,将董大郎身形照耀得摇曳不定。
在望楼上,董大郎不知道站了多久,出去的队伍,早就去得远了,什么动静都听不见。董大郎才叹口气,懒懒对护卫号令:“传各位率队头领上来罢,辛苦这么久,也该让他们乐乐了。”
那护卫满脸喜色,答应一声,调头就朝望楼下跑。甄六臣在侧,一把抓住董大郎胳膊:“大郎,这个寨子,足够大家乐的了。也有不少生发,就不要伤了他们性命罢!”
董大郎微笑挣开他的手:“六臣,俺们认识这么久了,俺岂是好杀之人?”
转瞬之间,望楼梯级咚咚作响,正是一群领队头领满脸喜色的拥了上来,董大郎看看他们摆手:“俺那一份,就不要了,辛苦诸位几日,总得有所回报。。。。。。。。。。。。寨中百骑,分为四队,东西南北你们各自选罢,堡主府中所得,大家同样平分,切莫伤了和气!”
一群亡命之辈哈哈笑着答应,个个摩拳擦掌的都要调头下去。董大郎又叫住了他们,神色宁定的淡淡道:“堡寨中留下诸人,都杀了,省得走漏消息!”
众人一怔,马上就明白过来,还没来得及答应。甄六臣就怒喝一声:“董大郎!”
董大郎看着甄六臣冷笑:“甄将军,难道你杀人少了?俺要去檀州行事,如何留得这个包袱?你心下早已有数的事情,还装模作样,到现在来做好人不成?”
董大郎那些手下,看着甄六臣作态,也都按着刀柄,朝着甄六臣嘲笑:“甄将军当日在郭药师麾下,还不是好大的声名?这些声名,总不是修桥铺路得来的罢?和俺们一路,还想做什么好人,瞧着没得让人恶心!”
众人就准备动手,将甄六臣收拾下来。甄六臣猛的拔剑在手,呛啷声中,寒气毕露。这一下动作,让诸人都忍不住退了一步,甄六臣厮杀骁勇,可不是等闲之辈!才退一步大家就都反应过来,这么多人在,还有董大郎,怕他个鸟!顿时齐齐怒喝一声,就要再度逼上来。
甄六臣却铁青着一张脸将长剑掷于地上:“俺错了。。。。。。。。。。。。俺本来就不该和你做一路。。。。。。。。。。。。萧言不会杀了大小姐的。俺好恨却跟你卖命一场!董大郎,你的事情,俺不管了。俺这就走,切莫再让俺看到你!”
董大郎静静看着他,突然淡淡一笑:“这堡寨里面诸人某都怕他们走漏了风声,还会让你甄六臣走么?将他拿下!”
他麾下诸位头领顿时上前,将甄六臣一把抓住。甄六臣也不反抗,昂然看着董大郎,叹息一声:“杀了俺也好,这天下之大,反正俺也无路可走。。。。。。。。。。。。”
董大郎也不理他,低声下令:“找个地方将他关着,等会儿某自然会去料理。。。。。。。。。。。。诸位,切记住不要放火,今日高乐,就不耽搁诸位了!”
诸人大声领命,董大郎神色不动,就已经下望楼而去。诸人拥着甄六臣也下了望楼,拣两名老大不乐意的骑士押送他找个地方关押起来,就顿时蜂涌而散。不多时候,惨叫声就已经在堡寨中响起,夹杂着董大郎所部兴奋的呼啸之声。这惨叫声越来越大,转瞬之间就直冲云霄,在堡寨内嗡嗡回荡作响!
甄六臣痛苦的闭上眼睛:“俺这是做了什么,俺这是做了什么!这直娘贼的老天爷,俺就想做个能心安的人,却也这般难!怎么就不让俺和自家哥哥,死在高粱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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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叫哭喊之声,在乌家堡内回荡。董大郎麾下这些亡命之徒,将堡中女子拣选出来之后,顿时箭矢如雨,刀枪齐下,甚而用马践踏。将聚集一处的堡寨留下之人,屠戮一空。这些堡中之人,在女子被拣出来的时候,都已经觉得不对。却还怀着一丝侥幸之心。等到刀剑箭矢临头,才惨叫声挣扎反抗。他们这些泥腿子,又如何是这些几十万复辽军中拣选出来的凶徒的对手?
这场屠戮短暂而又残酷,转眼之间,死尸就高高堆叠而起。这些亡命之徒还策马在尸堆上反复驰过,生怕有人不死。血腥味浓重已极,充塞四处。这味道,却让这些人形畜生更加疯狂!
屠杀过后,他们又很有意气的将女人平分了,拥在马上就按各自区域扫荡四下,穿门入户掳掠破坏。有些更看得开些的也等不得发财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年月,金银财货又有什么用处?有命在,有地方能宣泄他们的疯狂,有女人能任他们蹂躏,有刀有马,就已经足够。捞着一堆财货在手,等死了便宜别人么?就在原地将那些女子按到,疯狂耸动起来。哭喊声就一直未曾停止过,乌家堡除了未曾被一火而焚之外,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已经不再是这千多百姓乱世中庇护容身之所!
这些哭喊惨叫声撞在甄六臣囚室的墙壁上,片片粉碎,将甄六臣笼罩其间。甄六臣瞪着眼睛,对着眼前一片黑暗。说什么也想不明白,这世道,就没有停歇的时候么?
两名押送他的骑士急着去快活,将他丢在一个空屋当中,锁上门就走了。甄六臣却没有半点想逃走的意思,他已经疲倦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这个世道,杀人固然没有长远的时候,想做一个能心安之人也没有可能,左右都是无路可走,还费心思逃走做什么?
在堡中一片血雨恐怖当中,关着他的屋子突然门锁响亮。董大郎孤身一人,举着灯火走了进来。看着甄六臣蜷缩在屋子角落,不言不动。董大郎一笑,将灯火放在一个空处,微弱光芒,照在他的疤脸上,说不出的诡异狰狞。他看着甄六臣,低声招呼:“甄六哥,俺来了,此间就俺孤身一人,你想放对,就来罢,杀了俺,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甄六臣蜷缩着的身子一动,翻身起来,看着董大郎冷冷道:“俺不敢当你这六哥。第一俺未必杀得了你,第二这杀了你,又有什么用?俺这一辈子,人杀得还不够么?现在就等着人来杀俺了,你要动手,就快些罢。”
董大郎神情悠远,似乎想到了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他低声道:“你怎么不是我六哥?当日我爹爹为饥民渠帅的时候,虽然郭药师和五哥在另外一营,可我们俩也是一起长大的。五哥岁数大你不少,我记得事情的时候,你大我须没多少,两人一起在泥里滚。非得我爹爹亲自来拧着我耳朵回营吃饭,你也得五哥亲自来才降伏得住。。。。。。。。。。。。饥民成军去打大户用性命求活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在一处被人照料,你看顾我不少,我都还记得。”
甄六臣声调仍然冷冷的:“你那时才多大,就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