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要把她绑起来的原因?”亚历克斯靠上前去,想仔细看看这只工蜂的眼睛,这只被裹成一只粽子的小家伙立刻朝她的方向扑来,简直就像它打算用它幼小的尖角直接刺穿她的脸一样。亚历克斯的反应比它快许多——大地还在通过地板与她相连,因此她能及时得到预警,但突如其来的攻击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跳。
“我起初希望这个法术能迫使年幼的工蜂发展属于自己的心智,毕竟如果没有巢群心智的帮助,她们就只能靠自己学习了,但很不幸,它的效果并非如我所想。对成年个体,几天之内她们就彻底发狂,最后只能人道毁灭,到目前为止毫无例外,而幼体……情况类似,只是不会一直发疯:在最初的狂躁过后,她们会萎靡不振、行为冷漠,最后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动力,绝食而死。”很明显,她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尽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但她的努力未尽全功,她作为母亲的痛苦还是清晰可闻。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她?再做这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应该已经毫无意义了。”
暗光女王眯起眼睛:“并非毫无意义。你打算去另一片地区,而我希望你能把她带在你身边。我不希望她受到其他幻形灵的干扰:如果你带她靠近另一位女王或者雄蜂,他们也许会试图控制她,整场实验就毁了。确实,让另一位女王接管她的控制权也许会立刻让她平静下来,毕竟所有工蜂都渴望女王的控制……但这帮不了她。”她俯下身轻轻抚摸她的背,她立刻停止挣扎,浑身颤抖不停。瑞利看来是为此深思熟虑过。
“总之,实验就是这样。在同年龄段的所有工蜂当中,她最缺乏活力和创造力,很显然就是最愚钝的一只。”她抬起头看向亚历克斯。有那么一瞬,亚历克斯甚至都觉得自己听到的话语并非来自高傲的暗光女王,而是那个绝望的小瑞利。“但是,档案,她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有一个灵魂。求求你帮我找到它!”
孤日尽力探起身,把头轻轻靠在瑞利身旁:“我会的。”她只停留了一秒钟,随即转身走进厨房,片刻后叼着一把锐利的小刀走了出来。她绕着这只被五花大绑的幻形灵端详了一圈,最后在她正前方站定,把刀小心放到地上。“但如果你想让我帮你,你就得让我用我自己的办法。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你不能干涉,要不然你就把她带走好了。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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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瑞利的目光在亚历克斯和这把小刀之间游移不定,最后点点头:“完全明白。其实,她的生命本来就只取决于你——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逐渐绝食而死,就算我想帮她,我也只能帮她马上从痛苦中解脱。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比让她待在我的巢穴里要好。”瑞利指挥她的工蜂退后,但她自己却没有挪动半步:“你打算怎么做?”
“阴天会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她低声说道,立刻感到心如刀绞,不得不咬紧牙关强忍痛苦。为了遵守她刚刚许下的承诺,孤独终日必须通过帮助其他人、通过做些事情——什么事情都行——来保持自我。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不能让自己陷入绝望与悲痛的泥滩当中,要是她真陷入其中,她可能需要许多年才能最终挣脱。
“如果你希望她们学会如何做人,你就不能像对待动物一样对待她们,把她们像你捕到的野兽一样牢牢捆住。你得以与人相处的方式平等待她,她最后才能如你所愿。”
瑞利耸耸肩:“那你想不想让我也留在这?要是你解开她,她就会发狂,可能会企图逃跑,甚至可能会企图杀死你。她是只工蜂,不是幼驹,她可不像她表面那样软弱无力。”
亚历克斯耸肩以对:“我也很强壮好吗,虽说我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她别过头去:“实话实说,你还是避让一下为好。只要你还在她附近,她可能就还会有些条件反射,就还会像她之前在你身边时那样反应过激。”亚历克斯重新正过脸,上前再次拥抱瑞利:“无论如何,我最后还是要离开。等我把她控制住,我就会出发,也许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再回来了。”
瑞利也与她紧紧相拥:“你何时动身都好,亚历克斯。毕竟,我也不是永生的,我已经能……感觉到了:我的体力不如以前,飞行时翅膀偶尔会发颤,飞得也没有原来那么快了,迟早有一天,你也得为我掘墓。我平时的举止可能会让你觉得我不会为这种事情感伤,但……”
“这叫爱,瑞利,而我也爱你。去科罗拉多路途遥远,但……我会尽量经常写信的。”亚历克斯回头看了身后的工蜂一眼,发现这个小东西已经停止了挣扎,开始死死地盯着她。她貌似是饿了:虽然她并没有发出求食的叫声,但她小而尖利的牙齿间已经流下了唾液。“她是比汉难对付,也没他那么忠诚,但我们一样也能成为伙伴。”
亚历克斯对此其实并不是那么肯定,所以她这是不是在说谎?不是,她在心里这样说道。她说这些话,只是在描述一个可能的未来,而她的任务就是让它变为现实。
瑞利点点头,迈步走到这只工蜂身前:“那我也就与你道别了,号。”她俯身亲吻她的额头,随即离开,大门砰地一声合拢,把亚历克斯独自留在了这栋异常空旷的大房子里。
不对,不完全是这样。孤日抬头望向阴天的全家福,在这张照片上,她风华正茂、面带微笑,她的亲生子女和养子女把她簇拥在中间。她的家庭是如此兴旺,这张大照片都险些没挤下。“阴云遮天,请你同情我。如果你还在这个世上,就来保佑我成功吧。”她不知道祈祷有没有得到回应,甚至都不知道她的朋友是不是真能听到,但通过这样与她“交谈”,她还是得到了些许安慰。
她把注意力放回这只瑞利称之为“号”的工蜂身上,它还在死死盯着她,目露饥渴的凶光。亚历克斯走上前去:“小家伙,我得给你起个好名字。阴天她……很擅长起名,第一代小马和第二代小马的名字基本上都是她起的,后来大家也就都把他们的孩子带到她这里来,想求个好名字。她知道的名字可真是多,所以在这里给你起名肯定是个好兆头。”她指指地上的小刀。“小幻形灵,我一会就把你的蹄子解开,你可得保证不要乱跑,也不要攻击我哦。”
没有回应。这只工蜂只是盯着她,很明显完全没听懂,亚历克斯等了一会,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结果毫无分别。
最后她只得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好吧,我这就把你放开。求你了,别让你妈妈说的话成真好吗,你没必要对我紧张的。”亚历克斯叼起小刀向工蜂走去,她顿时发出嘶嘶声——她到这以来发出的首个声响——恐惧地不停挣扎,向后退出几步。
孤日扔下刀:“我不是要伤害你!”她向她靠去,但这只工蜂仍不住后退,眼中满是对死亡的恐惧,叫声也从威胁的嘶叫变成了哀嚎。
“好吧,好吧!”亚历克斯用最大力气把刀踢到远处,又退后几步,但这只工蜂仍在不停哀嚎,再也不敢看她。瑞利说的没错。
档案一屁股坐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失望与恼怒流回内心深处,流回那片属于人类整体的情感汪洋之中,它是如此浩瀚,即使再容纳她自己的一点小情绪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她又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沉入这片无边的海洋,这并不困难:在一天的疲惫之后,她昏昏欲睡,只要放松心神就能沉入其中,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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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来到了她的那座图书馆。她在其中游荡了一会,但并没有拖延太久:她这次有任务在身,需要寻找古人答疑解惑。她不知道他们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说他们只不过是她读过的书籍的人格化象征,不过她也并不在乎真相如何,甚至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什么让人成为‘人’?”一看到她一直在寻找的目标,她就开口问道。之前她从来都找不到他,但一需要他的帮助时……这位高大的男子就站在她面前。他身着长袍,长着浓密的胡须,不过他的胡须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花白,而是棕色的,她觉得这也许说明他只是他年轻时的一个幻影。“要是你无法确定某人是不是‘人’,你会怎样做?我该怎样做?”
“你的问题并不复杂,”他说,“所有动植物乃至非生命体都是它自身意义的结果(Ergonofitself)②。最高等的动物表面看起来与其他存在完全不同,智慧也远超它们所及,但从这个范畴来说,他与之也没有区别。”
“所以我可以通过他们的目标(function)来判断他们是不是人?但……哪怕是人类,都有许多人从来不追寻任何目标啊!这判断标准根本帮不上忙!”
这个人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样继续开口,看来他片刻的停顿只是为了强调而已:“人生的意义是通过平衡理智(logos)和欲望(psuchē)而获得快乐。刚断奶的小狗并不知道不该跳上桌子偷主人的食物,正如没受过教育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人生意义如何一样。如果你想让他成为人,你就得教育他。”
档案皱起眉头:“其实是‘她’,不过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了。那我该怎么教育她?”
“不经历风雨不能成材,”他答道,“我们必须身体力行、亲身实践,才能对事物有所了解,而我们也只能教会其他人我们了解的东西。”
“你老是讲这种大道理吗?”
他耸耸肩:“我写过什么你都很清楚,但你还是来问了,因此我只能反复说这些大道理,一直到你最终理解为止。你也必须理解:如果你想让她成为人,你就得亲自培育她。”这个男人突然起身,拽起她的前腿把她用力往后一扔,突然的坠落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大声尖叫。
她立刻从梦中惊醒,发现外面已经日落西山。灯一直开着,所以屋里并不黑暗,让她能清楚看到让她惊骇的一幕:她面前的那只幻形灵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