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
是被逐受罚的旁支子弟,他也并未在意,伸手抓着他的腰带便将他拎回了客栈。青青尚不忘让小二将剩下的饭菜送到客栈,结果刚一回去,那人便醒转过来,鼻子先动了动,一睁眼,就朝桌上的饭菜望去,垂涎之色,形诸于表。
“哼!”孙奕之随手将他丢在地上,冷哼一声,问道:“公输家居然出了你这样的子弟,真是丢脸!”
那人面上一红,涩声道:“某虽不才,却不曾丢过公输家的脸面。阁下虽救我一命,也不可如此侮辱于人!”
“偷窃、扑街,如此废物,还不够丢人?”孙奕之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气势如山,压迫得那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仍不肯低头,倔强地说道:“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那铁锯本就是我做出来的,根本与主家无关!他们分明是贼喊捉贼,偷了我的东西,反倒诬赖于我,害我被逐到此地服役不说,还想要了我的性命,保住他们的名声,我呸!”
“铁锯?那是什么?”孙奕之微微一眯眼,看到他气得涨红的脸,不紧不慢地说道:“公输家虽为匠户,却累功受封,已有官身,又岂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那人先前虽昏厥过去,却也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此刻被他眼神所摄,知道厉害,便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与他。
原来,此人名唤公输盘,本是公输家旁支子弟,自幼父母双亡,被主家祖母收养,从小便跟着公输家出工做活,因他从小聪明机灵,又任劳任怨,跟着师傅学会木工之后,很快便青出于蓝。自古木工多用斧凿劈砍,公输盘却因身薄力小,每每伐木做料之时,都落于人后,却又因囊中羞涩而买不起快刀利斧,只能捡着别人不要的破刀使用。
一次他进山砍树之际,不慎滑落山坡,伸手抓住坡上杂草,双手被草叶割得鲜血淋漓。若是寻常人只怕先去包扎疗伤,他却惊诧于这野草又软又薄,竟如此锋利,摘下草叶一看,这草叶边缘非但不似刀剑锋刃,反倒像是长满利齿。他灵机一动,干脆找了把被刀刃被崩出无数缺口,也形如齿牙的破柴刀,如草叶拉手一般来回锯木,竟比原来刀劈斧砍更为轻松齐整。他心喜之余,便请人特地打造了一把崩齿刀,称之为铁锯,交于主家。
公输家本是匠户出身,祖上曾为周王室筑造宫室墓穴,建筑机关之术名扬天下,后来被鲁王封赏,赐了官身,虽依旧做工匠之事,但家族行事,几代下来,已俨然世家名门,深受诸王器重。族中子弟,多以营造为生,却都依附于主家,公输盘得此铁锯,本以为获得奖赏,便可继续学艺,不料主家中竟有一人见猎心喜,非但抢占他的铁锯,还反口倒打一耙,诬赖他偷窃欺瞒。
公输盘本就是寄养在祖母名下,如今祖母早逝,无依无靠,根本无法替自己辩驳,便被逐出家门,沦落至此。然那人生怕他将铁锯之器传于外人,便唆使这些泼皮前来,若非路遇孙奕之,他就算不死,也会被打断双手,再也无法做活。
伍子胥和孙武与上一代公输家主本是至交,吴国筑造姑苏大城之时,也曾请公输家出人出力,清风山庄的机关阵法,更是少不了公输家的手笔,孙奕之虽不曾见过,但也曾听过公输家机关铸造术的厉害,却不曾想到,如此世家大族之中,竟也有这般龌龊之事。
强夺人财不说,还反诬陷害,同宗同族,却容不下一个如此有创造力的子弟。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眼下这人,关系到阿爷故友,关系到他一直关注到机关秘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随便处置。
然而这公输盘被罚作边城苦役,如今虽被他救下,暂住客栈,可明日他便要过关前往清丘,若留他在此,只怕那些人当日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略想了一下,便果断说道:“我明日会向城守要人,你可愿随我前往卫国?”
“卫国?”公输盘怔了一怔,眼中异彩绽放,也不顾身上的伤势,一骨碌从**滚落在地上,跪下便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在下性命都是公子所救,自当誓死追随公子,任凭差遣,再所不辞!”
“不必如此。在下孙奕之,字子易,家祖与公输家前家主乃是故友,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可。”
孙奕之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发觉得他脚下虚浮,腕脉无力,皱了下眉,扶着他坐回榻上,方才说道:“你身体虚弱,还是先吃点东西,明日我们还要赶路,耽误不得。”
“孙?……孙奕之!”
公输盘眼睛一亮,打量了他一番,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起来,“孙……孙兄莫非……莫非是吴国……兵圣孙……孙大将军之后?莫非是随吴王前来助鲁伐齐?可你……你为何……为何会在此地?”
“一言难尽,”孙奕之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公输兄还是先用饭吧!”他方才伸手相扶之际,便已听到公输盘饥肠辘辘之声,稍一把脉便感觉到他已虚弱到极点,只怕不单是被罚作苦役,连饭都没吃上多少。
“孙兄……子易兄唤我阿盘便可。”
公输盘亦听到自己腹中咕噜噜响若雷鸣,忍不住看了眼客房当中那满满一桌好菜,面上泛红,仍是不忘向他施了一礼,汗颜地说道:“多谢孙兄……”
“不必客气,请!——”
孙奕之见他如此执着守礼,眼神干净明朗,虽疲惫虚弱,却仍不失气度,举手抬足间一板一眼,显然经过正规的教导,正如他所言,曾被家主祖母养在膝下,才能读书识礼。
公输家乃是匠户出身,看家本事都是口口相传,然家族一旦发达,开枝散叶,嫡支分脉之间就免不了因传承而产生利益之争。公输盘身为旁支,却在嫡支家主中长大,哪怕跟着打杂,替主家弟子打下手,所见所闻都远胜寻常匠人,也正因为他天资出众,能举一反三,方有所成,便被主家别有用心之人强取豪夺,而失了靠山的他,不但无法保住自己的创造,还被陷害得沦落至此。
孙奕之扶着公输盘入座,青青早已将布好菜,还特地盛了一大碗粥放在公输盘面前,笑盈盈
地说道:“先喝点粥,这些菜要是不够的话,我还让店家准备了些炊饼,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