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西罗从沙发上直起身,朝母亲伸长了脖子,小声问道:“是安司吗?找我的?”
安司是他姑姑的女儿;姑姑比父亲大两岁,安司恰好也只比府西罗大两岁——虽说两岁之差,在小孩子看来已经是天堑似的区别了,可安司把他当同龄人看,二人关系很亲近,还偷偷带他出去玩过几次AR游戏。
电话应该是打来找府西罗的才对,母亲却没有看他,只是飞快地摆了摆手,不是否认,而是要把他的问题挥开。她并不打算将电话话筒交给他,反而继续问道:“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她渐渐地皱起了眉头,面色混杂着厌恶和隐隐的怒气;听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已经在楼下了?”
安司在楼下呢?
虽然听起来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但是府西罗一想到今天会莫名变成和安司一起玩,仍然忍不住眼睛都亮了;如果每一天都麻木而无趣,那么即使是有一点点意外,也是令人惊喜的。
母亲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几分钟以后,果然领着一个面色红通通的女孩回来了——府西罗跳下沙发,刚要迎上去,却在看清楚安司那一刻的时候,猛地止住了步子。
安司并不是面色发红。她脸上是红红地肿起了一大片,形状并不规则;她眼角下的皮肤明明没有破损,却泛开了一片鲜红清晰的小小血点。
她察觉到府西罗目光的时候,有点难堪地微微转过头,将脸侧了过去。
府西罗像被电触了一下,垂下了眼睛,一时间胸口中有什么东西颤颤作抖,说不出话。
“你们两个先去看一会电视,或者玩一下我给小罗买的那个外文益智游戏。我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母亲面色阴沉沉的,很不好看,安慰似的对安司点了点头,说:“不要多想了,没事的,去吧!”
府西罗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感觉到了,安司现在大概不想坐在光线明亮、宽敞开阔的客厅里,连泪痕都会被瞧得清清楚楚。
他装作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血痕,将她引进了父母的书房,把小沙发让给她坐下,说了声“我去给你拿饮料”,就将她一个人留下了。
母亲一个人在卧室里,门关上了,只能听见她隐隐的、飞快的说话声,好像在忍耐着怒火。
等府西罗回来的时候,安司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抹干净了,头发也重新整理过了,她还冲他勉强露出了一个笑。
“我爸扇的,”她接过饮料,脸上一丝波动也没有地说,直截了当得让府西罗吃了一惊。“我好像昏过去了几秒钟。我妈让我赶紧出来……我不知道去哪里好。”
说到最后,她声音稍稍颤了颤;不知怎么,令府西罗生出一种感觉,她压下去了一部分话没说。
“……为什么?”他轻声问道。
安司好像想说什么,却在开口的那一刻没有绷住,五官险些被蓦然冲上的哭意给冲得扭曲了;她急忙闭上嘴巴,重新将情绪压回去,红着眼睛,状若无事地耸了耸肩膀。
府西罗茫然地坐在书桌边缘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才好。
有一部分的他想发怒,有一部分的他想哭。他想起自己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有一次不知怎么,被衣柜里掉出来的冬被给砸在下面了;视野所及,又黑暗,又沉重,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掀不动那令人窒息的穹顶。
当他问起母亲的时候,她十分惊讶,完全没料到他竟会记得年幼时发生的事;她似乎为他早早记事而自豪了一阵子,甚至觉得他是个天才,却没有把他那时的恐惧放在心上——“早就过去了,”她说,“大人在家呢,能发生什么事呀。”
府西罗有时抬起头的时候,会幻觉他看见了这一个自己正在渐渐走入的、成年人的世界,如同当年的冬被一样,沉沉压覆在他的头顶上。
他很想对安司说,“你别回家了,以后就住在这里吧”;可是就像他对自己的生活细节没有话语权一样,他也丝毫改变不了安司的人生。
他甚至还没有学习过,如何合适地去安慰一个人。
“别担心,”最后还是安司看出了他的情绪不对,反过头来安慰他,说:“我没事,我马上就要转学去隔壁城市的寄宿学校了。”
“什么时候?”府西罗一惊。
“下个月。”安司小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