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点凉。他穿着黑色的修身衬衫,霜露在他的周身凝结成水珠,他安静的靠在车边,仿佛一切都不入他的眼,顾宁踏着拖鞋,汲汲走到他的跟前,双手插在上衣的兜里,微仰着头,带着几分疏离与清冷。
脚边落满了烟蒂,手上的烟在顾宁靠近时终于掐灭,紧抿的薄削唇瓣,让顾宁想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来。
虽然现在不是黄昏,可是他站在这里,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围绕他缓缓流动。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蔓延开来。
又站了两分钟,她跺跺脚,率先开口:“你叫我下来,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没话说那我上去了。”
她转身,手腕被他拉住,冰凉的触感确如烙铁,烫的她毫不犹豫甩了他的手,又后退两步保持距离,如此的防备。
空落的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顾宁的声音跟着响起:“陆先生,有话但说无妨,君子动口不动手。”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但又挣脱不开。
“顾宁,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君子,我也乐于当小人。”
他却像是听了笑话,连回答都是这样的波澜不兴。
“你愿意当小人那是你的事情,我无权干涉,不过你打扰我就跟我有关了。”这是上次他们分别之后顾宁第一次面对陆远航,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连一丁点的耐心都快被消磨殆尽了。他越是威胁她,她越是要反抗。
陆远航依旧贴着车窗,微弯着腰,嘴角的笑意中终于多了几分轻蔑与讽刺,顾宁以前很迷恋他这样的笑,痞痞的,坏坏的,在当时的校园里,但凡帅气的男生不是无病呻吟的装腔作势的往那里一站,总能吸引无数女孩子尖叫的目光。顾宁是俗人,她自认没有免俗。然而荒唐年少的青春岁月已经离去,蜕变下平和与沉寂,现在再看,她觉得好讨厌。她突然很怀念唐继轩的无赖,只对着她一个人的温暖的胸膛与肆意的笑。
“陆先生,请你记住,我们早就一刀两断,若是你来恭喜我,我欢迎,若是你还想做些什么,我也不会再对你客气。”上一次的车祸她不知道他具体伤到什么程度,可是现在看他这样子,似乎也不严重。
“我也想恭喜你,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陆远航摊手,表情也很无奈。
顾宁深深蹙眉:“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忘了你都结婚了,你要对你的太太负责,OK?”
“我也没想好,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顾宁,我还没打算放手。即使伤害君书。”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顾宁的心像是悬在半空中,他的表情无辜而迷茫,可他不会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会对她造成多大的杀伤力,她要多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请你衡量清楚,”顾宁试图理智的与他分析现实的情况,“廖董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的吧,如果你一意孤行,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我要沉沦在地狱中,顾宁,我一定会拉着你陪我的。”陆远航突然轻轻的揽过她的身体,顾宁僵硬的手脚在那一瞬间猛然展开,奋力的一拳挥在他的肋骨处。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只听得一声重重的闷哼,陆远航脸上顿时煞白。他的身体就慢慢矮了下去。
顾宁傻愣在原地,看着他按着伤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上因为穿着黑色的衬衫看不出什么,可是从他痛苦的呻吟中,加上刚才混乱中的手感,她知道,他那里有伤,而且很重,被她那么用力的一拳,伤口肯定裂线了。
“你……远航,坚持下,抱歉,我不知道,你再坚持下1顾宁虽然一时间慌了手脚,但是长年累月的生活历练没有让她完全不知所措,她架住陆远航的胳膊,拿出手机拨打120。
远处有强烈的车灯照过来,顾宁难受的眯起了眼睛,转眼,刺耳尖锐的刹车声便到了眼前,廖君书窈窕瘦小的身影从车上匆忙跑下来,直奔陆远航。
顾宁被挤到一边,看着她扶起陆远航的胳膊,满脸着急的询问他哪里疼,要不要紧之类的。
陆远航摆手,不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宁说:“我已经打了120,救护车很快会来了。”
廖君书突然扭头,将目光对准了她,责备的话顺势就溜了出来:“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把他弄成这样子,你不知道他肋骨有伤,而且很难愈合吗?要不是因为你,他会搞成这样吗?”她的话语又急又快,顾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廖君书失去礼仪风度,如此大发雷霆。可是很抱歉,她真的不知道。
陆远航按住她的手,将全身的力量都放到了她的身上,廖君书咬牙,才能勉强撑住陆远航的身体,显得特别吃力。
顾宁想要上前搀扶一把,被廖君书一眼瞪开,顾宁缩回手,看着廖君书扶着陆远航上车,她到底还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嫉妒的,冷酷的,凶恶的,甚至不留情面的,这样,顾宁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一直觉得廖君书不简单,如今证明她的直觉并没有错。
廖君书等不及救护车了。
看着陆远航留下的车子已经远去的两人,说她不担心那是假的,毕竟陆远航的伤患是被自己重新打伤的。
她站在浓重的暮色里,回忆往昔,才发现所有可供思念的,竟然如此匮乏。所有青春的美好,已经在往后的岁月中被侵蚀的千疮百孔,满目荒凉。她想保留过去的美好,可是他不愿意。
六月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