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见他满脸血污,尘土衣衫,狼狈尽出,不由问道:“你怎么还躲在此处?……莫非为着收敛陈舵主的尸身?”这名弟子哭道:“少主如果你早来半个时辰,何至于此?陈舵主也不会死了!”他语声虽是悲怆,可是犹是带着埋怨!袁承天岂有听不出话中之意,一时悔恨难当,不觉提掌便要向自己头顶拍下,一死谢罪。这袁门弟子未想到少主如此重情重义,竟要以死谢天下,不觉得惊呼出声道:“少主,万万不可!虽然陈舵主已死,这也怨不得你?也许天命所归,亦或劫数难逃!你若自栽,那么将来这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袁门弟子谁来领导,谁有这样的声威,所以袁门中谁都可以死,偏偏你不可以,因为反清复明的重任还要你来,旁人皆是不能,少主你万万不可自轻,否则将来咱们袁门再无中兴之时,天下民众又复倒悬之中了。”
袁承天听他说的中肯,而且出肺腑便又轻轻收住手掌,心想自己怎么要是义气用事,这样将来何以担当大事,不由得自怨自艾。这名袁门弟子转身告退。袁承天见他神情不对,仿佛决绝的样子,下了很大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袁承天便叫住他,问他去哪里?这名弟子知道以少主之睿智,再难相瞒,便实言相告,说去杭州西湖之畔海查布的行辕取回这陈宜中的头颅。袁承天见他为主心切,心想:我袁门上下一体,何惧清兵!只是有一节,那海查布的行辕乃军营所在,必有重多清兵把守,又况且他身边有丐帮四大长老卫护,想要取回陈宜中首级却非易事,他去只有送死的份,还是自己亲自前往,纵然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他想到此节便命这名弟子先将这陈宜中的尸身用棺椁暂厝附近的义庄,待得取得首级便自原神归位!
这名弟子听少主言之在理,便自留下处理这陈宜中后事!
杭州海查布行辕外高大旗杆之上高高悬挂着陈宜中的首级,尤见他死不瞑目,透着愤怒,双目怒睁,看着这个不公的世界,只恨不能让这世上之恶人杀戮殆尽!白日间惹人眼目,自然不能出手索取,所以袁承天只有压低厚厚毡帽,遮住自己的面目,否则被巡兵发现便节外生枝,横生事端。他静静找了一处茶铺,要了茶水和卤蛋与蚕豆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心中思量晚上何时下手。
冬日的杭州虽冷并不彻骨,不如北方冰天雪地让人难以忍受。这西湖的水还未结冰,可见那断桥之上行人如织,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重复一日又一日繁琐的生活,他们只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人啊!每日起早晚归,只为过活,其中的艰辛是别人无法理解,世上每个人都在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让人感到生之艰辛,死之快乐!袁承天不知为何每每见到此种情况便自悲天悯人,不能自己,有时心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原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快乐的,每个人都有心魔作崇,引导着人为恶,因为定力不同,所以有人误入歧途,有人一心向善!
晚间的西湖变的迷离,岸对过人家中有歌乐传来,仿佛是那《后庭花》。他心中一动,世人有的已忘了民族大义,便如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也原怪她们不得,她们只是弱女子,你要她们杀官造反几乎不能,又况且世上之人都畏死贪生,谁人会去舍身取义,杀身成仁?
行辕旗杆之上的陈宜中首级在北风扑扑中来回荡漾,而且仿佛发出啸声,似乎在那里呐喊,以期唤醒世中奴役不自觉醒的人!只可惜这百多年来,人人早己浑浑噩噩,多数是乐知天命,不愿去想那“反清复明”的旧事!这世上也只有袁门还在不懈砥砺前行,无所畏惧,仿佛在践行着袁督师临死之时所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旗杆之下有十几兵士执刀巡视,以防有人盗取这陈宜中的首级。四下只有风声传来,更有远处梆梆的更鼓之声传来,正是三更时节,此时人最容易发困。有几名兵士长长打了个哈欠,说道:“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量那袁门余孽也不敢前来寻事。”另外一个兵士道:“你千万莫大意,额驸海查布发下令来,将这首级悬示三日,之后便将他首级毁了也不能让袁门乱党取去,以此警示天下欲忤逆反乱之人,让他们知道朝廷决不会坐视不管,让他们妄意为之!”先前那兵士道:“咱们行这苦差事,人家可在帐中看歌舞,听说海查布将那越女剑派掌门拿来却是不杀,另有所图,我想只怕是……”下面的说话几不可闻,接着嘻嘻笑着向一旁巡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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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趋身于一株高树之上,俯看这行辕广场上一切情形,见这两个巡兵过去,又有二个巡兵而来,他们每两个人都隔一个时辰再行换人,这样便有机可乘。他轻轻跃下树巅,悄无声息,四下狼顾不见再有其它人,便从背后革囊之中取出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看位辨穴嗤嗤弹出两枚银针射中这两名背后穴道,一时动弹不得,而且说话不得。袁承天跃身进前,搬离两人,又见那戍卫所离这一箭之地,事不宜迟,纵身而跃,因为那旗杆粗有碗口,高达三丈,所以一跃而上也只丈余。袁承天中途稍为换息,然而左足在右足之上往点,又自拔高丈余,如此三番便到了旗杆刁斗之处,一手攀缘,一手取下陈宜中的首级,心中默祷:陈兄弟我带你回去一起安葬,以尽我袁门手足同胞之谊!你安息吧!轻轻将他眼睛合上,心中说不出的万千痛苦,想这人生忽然而过,有时不禁让人想起究竟为何?
袁承天用衣巾将陈宜中首级包好,踏步而行,竟不顾两名巡兵,因为这穴道过半个时辰自会解开,所以不用管他。他行了几步忽然想起那越女剑派的掌门还在军营为海查布所羁押,对海查布对她的行为来看,一时半刻这钟神秀不会有性命之危,自己大可不必去管,只有徐后图之。
待得袁承天回转义庄与那袁门弟子会和将陈宜中尸首合一,心中默祷陈兄弟往生他世,来世再做英雄。袁承天又吩咐这名弟子好好看顾,择一时辰将这陈宜中埋葬了,因为他还有事要去做,不能耽在此间。
袁承天出得义庄,但觉压抑愁苦所带来的郁闷,才可以稍稍好些,心想钟神秀还在海查布军营之中,自己还要救他脱困,否则时间海查布未使不会暴起杀人,所以看来担耽不得,所以向这名弟子交代了事务,便匆匆而出。
袁承天走在山路,但见残阳如血,仿佛山河夕照红,心想这海查布不过尔尔,却能承其大位,不过世袭父爵,否则他比街上的乞丐也不如,之所以可以尚清心格格,只不过是依仗其阿玛身为将军,否则一无是处!想那古人常说将相宁有种乎?可是现实却是门阀士族把控朝政,寻常想要晋身效力于朝廷也难,因为江山是爱新觉罗氏的,旁人岂能窥视,更遑论当官入相,几乎不能!又想那冲天大将军当年杀入长安,尽斩士族门阀,可说是不世之功,正所谓:天街踏尽公卿骨!可是祸不旋踵,为朝廷剿灭,一代英雄就此谢幕,近代多有此辈,只可惜总是功败垂成,也许天数使然,气数未尽所至!想那丘方绝前辈当年率复明社弟子杀入禁城,险险便将那皇帝拿下,形格势禁之时大内侍卫和四大高手与血滴子齐齐赶来,救下皇上,以至这次刺杀皇帝又是功败重成,最后丘方绝心有不甘,张弓搭箭,箭射那宗庆门,然后悻悻而去,此次事件之后,皇帝下罪己诏,以图自省于天下,施政于人民,后来便费除民间过多苛捐杂税,励精图志,民心稍改,满汉之间的对立予盾稍稍缓解,而私下依旧有社团联络欲反清复明,因为汉人心中总有不灭家国梦,每逢春秋祭日民众依旧前方江宁府钟山祭拜明孝陵,——虽然亦是两江总督行辕驻地,然而民众无所畏惧,人人心中都有心念故国的心!
忽然见到前面有步履蹒跚的民众,他们衣衫破烂,在北风的吹打中扑嗒嗒地响,寒风钻入肌肤只怕多有禁受不住,便有人身形趔趔趄趄,几欲跌倒,想见他们在困境中只有逆来顺受的份,那有生之自由?他又见其中有位老者面目黎黑,似乎身有疾病,看着那悲怆的模样。袁承天几乎悲从中来,想起爹娘在的时候,既是生活也是无忧,虽有人那时欺负他;可是娘亲总是无所畏惧,义无反顾站出来与那恶人抻量,因为娘亲心底里知道这世上的恶人总是欺善怕恶,你若懦弱他便得寸进尺,所以娘亲总是教异他:“阿天,在恶人你不可低首自悲,因为那正是别人想看的,所以他们便开心,所以你任何困难艰险面前都不可以一蹶不振,灰心丧气,因为世间大义直当以死争!”
而今看到这面目苍苍的逃难路人,尤其见到那生病老者,可以看出再不医治,只怕命不长久,更是心中酸楚,眼泪不自禁扑簌簌落下来。他不明为什么世事如此,民生多艰,何时方是太平之时?当今嘉庆皇帝虽施仁政,奈何下面官员阴奉阳违,行着残民以逞的事;皇帝也是鞭长莫及,无法可施,只有拿其首恶问罪,以儆效尤,可是往往收效甚微,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不是皇帝不想而是不能,这也是历来君上治臣之难事!
袁承天将那老者拦下。这老者见有人拦住自己,吓得惊惊诧诧,以为自己有什么事犯,目光流露出慌恐不安的神情。袁承天便将他病情一一道来,说是再不医治,只怕过不了几日返魂乏术了。老者也知道自己的这病情严重,奈何身无所长,家境困苦,今年又遭到收成不佳,几乎颗粒不收,上头又催得紧,只有与同村之人出来逃难,别无他求?老者便说他们是从京城逃难而来,千辛万苦只为活命!袁承天很是诧异,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饿死人的情况?那老者见袁承天神情之中透着不信,便说而今摄政王当权,便将皇帝的政令撤下,又行自己的一套,结果民间怨声四起,几乎饥不裹腹,只有四下逃荒,各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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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听了不由得心中隐忧,看来皇帝被摄政王多铎挟持,虽然没有公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样子,却忤逆之心未必没有,看来嘉庆皇帝身处危城之中,几乎凶多吉少,可是想来一时半刻他也不敢公然杀害皇帝,因为皇上不但有四大高手和血滴子,还有四大顾命大臣,所以这摄政王纵有不臣之心,也断然不敢加害皇上,因为那可是祸灭九族的不世之祸事,所以这摄政王不会不三思而后行。只是目下也顾不了那么多,虽然皇帝视他如手足,然而现在自己却在江南,一时半刻也赶不到京都,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还是先顾及眼下为是。他让这老者盘膝坐下,以食中二指点他背后穴道,然后以掌抵背将自己的内功心法输入他体内,末了又写了帖草药方子交代这老者按这方子抓药,三日之后便可恢复如初。老者感激涕零,颤微微接过方法子,只是脸上犹有难色。忽地袁承天用手一拍脑袋,笑道:“我一时忘了,你们出来逃难那有银子可使?”他便从怀中取出银两大约有十两银子交给老者。老者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银子,一时怔怔然不敢接受。
袁承天见老者忠厚,心想:天下宅心仁厚之人命运偏偏是多灾多难,却不知为何?他再三让老者,老者又是番千恩万谢这才随众人迤逦而去。
袁承天见他们慢慢走远,心想:我力之所及,也只能如此!只怕将来皇上脱却樊笼,诛杀这忤逆的摄政王,那么天下又复太平,再无天灾人祸。只是这是他的想当然的想法,他却未想到实在的情形未必如此,因为人心易变,苍天易老,世上之事多是说不得。他再抬头,只见苍穹繁星点点,不觉深吸一口气,只见四下寂寥,万山丘壑都在沉沉夜色之中,不觉悲凉四起,想自己一生都在罹难忧患之中,不知那日才得闲?忽然又想师姊碧儿还有萧萧姑娘她们一样妩媚可爱,钟情于己,可是自己心中所属只有清心,不知为着什么心中总是难以忘却?如果自己和海查布生死以之,不知清心又会向着谁来?又会为谁悲伤?
远远又见海查布的行辕,只见灯光浑暗,四下青山都在寂寞,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辛大人的一句诗云:我笑青山多妩媚,青山笑我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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