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时,东边的天空亮了,清冷的晨曦从树梢斜斜射下,映得两人的身影都半明半昧,半冷半暖。
赤宸凝视着阿珩,“我生于荒岭,长于野兽中,我没有少昊的家世、修养、风华,也不可能像他一样,给你最尊贵的地位,让你成为一国之后,让整个天下都敬重你,你跟着我,注定要被世人唾骂,但……如果、如果你还愿意记得我,我会把我此身唯有的东西彻底交给你。”赤宸用拳头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心口,语声铿锵,“我的这颗心!”
阿珩撇撇嘴,想冷笑,可看着这个略有几分陌生的赤宸,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就像毒蛇抛弃了毒牙,虎狼收起了利爪,刺猬脱下了尖锐的刺,他褪去了一切的伪装,把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没有了张狂不羁,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乎的傲慢,没有了讥讽一切的锋利,眼前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一个受过伤,会痛、会难过、会害怕再受伤的男子。
阿珩迟迟不语,赤宸盯着阿珩,眼睛黑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话没说,半晌后,他猛地转身走回石头旁,拿起衣服披上,“阿珩,不管你是真忘记,还是假忘记,我现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你若真不愿意,那就当机立断,趁我重伤在身立即杀了我,否则等我伤好后,一定会不择手段纠缠到底!”
赤宸背对着阿珩站着,一动不动。
阿珩默默地站着,胸膛起伏剧烈,很久后,她走过去,安静地穿好衣服,面色冰寒,道:“好,那我就杀了你!”
她朝赤宸走过去,手掌放在赤宸的后心上,只要灵力一吐,赤宸就会立即气绝身亡。
赤宸闭上了眼睛。
阿珩咬了咬牙,灵力送出。赤宸已是强弩之末,神竭力尽,身子向后倒下,阿珩抱住了他,“为什么宁肯死也不放弃?”
赤宸脸色惨白,平静地看着她,对死亡无忧无惧,一双眸子褪去了狡诈凶蛮,好似两汪深潭,清澈见底,空无一物,唯有两个小小的阿珩。
阿珩恨恨地盯着赤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明知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却故意一逼再逼,我是真想杀了你这个折磨人的浑蛋……”
赤宸一听到前半句话,就破颜而笑,刹那恢复了生气,立即把阿珩抱在了怀里,阿珩推着他,似乎不想被他触碰,可又不是那么坚决地要推开他,欲拒还迎间对赤宸是又恨又喜,又怨又怜。
赤宸紧紧地抱着她,也不知是惊喜,还是后怕,身子簌簌直颤,一遍又一遍叫:“阿珩,阿珩,阿珩,我的阿珩……”
渐渐的,阿珩的推打变成了拥抱,双手紧抓着赤宸,俯在他怀中,无声而泣,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号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好似要把几百年的委屈痛苦都哭出来。
两人彼此贴着,身子都在抖,赤宸一遍遍说:“我错了,我是浑蛋,我是不识好歹的浑蛋……”
阿珩哭着哭着,忽然嘟嘟囔囔地说:“他们才是浑蛋!”
“谁?”
阿珩一边哭得肝肠寸断,一边愤愤地说:“神农山上所有欺负过你的坏蛋!”
赤宸一愣,谁敢欺负他?待反应过来,只觉心潮起伏,情思缠绵,不管有多少的刺骨之伤都在这句话中消解了,他长叹一声,用力把阿珩按入怀里,像是要揉到骨血中,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赤宸赔着小心哄阿珩,可阿珩越哭越伤心,一直停不住。赤宸怕她伤到身体,九分真一分假地“哎哟”了一声,阿珩果然立即忘了伤心,急急忙忙地检查他的伤势,边为他疗伤边埋怨:“你下次若再这样不管自己死活,我绝不会浪费精力救你。”
赤宸不说话,只是看着阿珩,看着她为自己紧张,为自己心疼,看着她因为自己而笑,因为自己而哭,从心底深处有温暖源源不绝地溢出,早忘记了身上的伤痛。
阿珩想去寻一些草药,赤宸却抓住她,不让她走。
“我去去就来。”
赤宸像个任性霸道的孩子,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珩。
阿珩无奈,“你的伤怎么办?你不想好了吗?”
“我的伤在心里,不在身上,你就是我的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伤自然而然就会好。”
阿珩又气又笑,“胡说八道!”
“真的,你忘记我的功法和你们都不一样吗?只要我的心神平静安宁,和天地融为一体,对我而言,天地万物都可以给我灵气、帮我疗伤。”
赤宸用力拽住阿珩不放,阿珩只得躺到他身边,枕在赤宸胳膊上。
赤宸看着阿珩,“我舍不得睡,就想一直看着你,可更舍不得让你为我的伤势担心。我稍稍睡一会儿,你别走开。”
阿珩一边用手把赤宸灼灼的视线挡住,一边红着脸啐道:“要睡就睡,哪里睡个觉都有那么多废话?”心里却是甜蜜欢喜的。
赤宸笑着闭上了眼睛,立即陷入沉睡。
阿珩静静地看着他,心绪宁和,眼皮子越来越沉,她毕竟也被赤宸折腾得两天没有睡觉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睁眼时,已经是正午,明亮到刺眼的太阳正正地挂在悬崖顶上。
两人头挨头躺着,彼此呼吸可闻,都知道对方醒了,却都没说话,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
山谷安宁静谧,日光映照下,树木越发翠绿,托得桃花越发明媚,人心一静,能听到落花的簌簌声,清泉从石上流过的潺潺声,还有深山里的布谷鸟有一声没一声地啼叫。
阿珩低声问:“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阿珩的话没头没脑,赤宸却完全明白,笑着指指左边的峰顶。
“那你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