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果然守时地已经等在楼下,我和几个同事说说笑笑一起走出来,他看到我,向我招手,我无奈,只好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想不到,德语说得这样好。”他笑言。
“所以说,到哪里,我都可以生存的。”
他也不再说话,因第二天是周末,他便驱车带我去了郊外。
他说,“这么久你一个人肯定都没有好好玩过,我们就去玩两天吧,散散心。”
我点头,心里想,好吧,为了感谢你对我这么好,最后这两天就好好地玩一玩。
车子上了高速,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音乐,游鸿明那沙哑的带着痛感的声音随即倾泻而出,是那一首《恋上另一个人》,我还记得,那是第一次与他们聚餐,唱K,师北承唱的曲子。
只是,现在听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欧尧开车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仿佛并未发现我的不同,我的目光从他脸上拂过,第一次发现他的侧脸竟然这样英俊。
我们去了维也纳森林,这里有很多柏树,还有云杉和漂亮的蓝杉,继续往前走,森林中有许多美丽幽静的小村,据说,几个世纪以来有很多音乐家、诗人、画家都曾在此度过漫长时光。
欧尧把车子停在了这其中的一个小村子里,村边有磨坊、水井、雕花和彩绘的木头房子,小酒馆门前挂着小灯,有一位名叫玛莎的姑娘接待了我们,她指着前方的高地用德语给我们说:“从那里就可以看到一片绿色海洋,名曲《维也纳森林的故事》中所描述的,便是这里。”
我微笑着问她:“这里有什么美食吗?”
她得意洋洋地说:“烤猪排,还有维也纳森林鸡,都是不错的,很多客人流连忘返呢。”
于是那一晚,我和欧尧便品尝了当地的烤猪排,正值夏季的维也纳一点都不炎热,凉爽,并且空气清新,很晚的时候,我们去森林的最高处俯视维也纳全城,我高兴地指着三条缎带给他看,大喊着:“你看,是多瑙河!”
欧尧的眼中闪过一道晶莹的光泽,他说:“看你这样开心,我们没有白来。”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一手抚着被风吹起的细碎的发丝,转过头继续欣赏这样美丽的夜色。
这个国度诞生过太多的音乐家,或许,跟这仿若仙境般的大自然有着密切的关系,它太容易让人心情澎湃,思如泉涌,就像我,忘却了那么彻底的感情,这么一个不经意的挑拨,师北承的那张深情款款略带悲伤的脸便出现在我的脑中。
第二天依旧是在森林里慢慢散步,仿佛什么也不用做,就这样,就会开心得像个孩子。
欧尧看着我,笑得那么纯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里的风景真好,那样的笑容真暖,而洞里穿行的十分钟,艳阳高照瞬间变成了大雨倾盆。
他脱下外套,遮在我的头顶,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我可以听见他清晰的心跳,在如此慌乱避雨的时刻。
就像是一场甜蜜而冰凉的梦,这梦无论是之于他还是之于我,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回去城市的第二天,我再一次选择了逃离。
辞了工作,慌乱地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物件,我悲哀地发现,我竟然没有人可以与之告别。除了房东,我打电话给她,说明我要退租的原因,她叹息着说,“很少有你这样安静的人租住。”
我微微低头鞠躬,说了对不起,她说,“那天有个中国来的先生,要租我旁边空着的那一间呢,说是这几天就会住进来。如果你不搬走的话,也许你们会谈得来。”
我的心念一动,清楚地明白,她所说的那位先生一定是欧尧。
然而我只是淡淡地笑,说:“是啊,真遗憾。”
说完便拖了行李,沿着这条我走了半年多的路行走,夏天的风暖暖吹过,我心底平静如止水,却又不禁自嘲地笑,真不知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每一天,都像流亡。
可是,拉着行李就可以远走,这又何尝不是我曾经向往过的生活呢。
我的新工作是离城市不远的一个农场,空气清新,每天有精力旺盛的农妇们围成一圈谈笑风生,我的任务不过是采摘葡萄。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生活简直淡得出水,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没有想过我之后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样与大自然真正的亲近,与那些是是非非彻底地脱离,是如此难得的一件事。
这里没有网络,没有信息,我像封闭了一般,呈现暂时的放空状态。
后来突然有一天我病了,晕倒在葡萄树下,我是从高高的梯子上直接摔下去的,当地的一个农妇送我去了附近的小医院,医生说我是急性阑尾炎,只要做个小手术就会没事了,可是那一摔却让我的身体多了很多处擦伤。
然而,平静的日子也随着这一摔结束了。
我的病房有一个不大的窗,手术后的第二天,窗外细雨绵绵,不到一年的时间,突然地我不知道我这是在哪里。有瞬间的恍惚,好像过去我曾经风风火火地拥有很多关心我的人,也好像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没有灵魂的父亲,和一个貌合神离的母亲。而当时的我那样年轻,也那样痴心。
我仰坐在床上,远远望着窗外的雾气,白蒙蒙中,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孤独。
就像一座岛屿,在海中央,四周没有船来。
不过,这些,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了,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门外有护士走来走去,操着纯正的德语,其间夹杂着急匆匆的脚步声,走至门口,脚步变得迟缓,似是有片刻的停留,叩门声轻轻响起,咚咚地像是敲在心上,我一时没有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