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霜声音拉得很长,饱含情感,念完鼓掌:“虽然刘十三的字跟乌龟爬一样,文采还不错嘛。小学生这个水平,必须一等奖。”
王莺莺出神地听着,嘴角勉强勾起笑容:“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普普通通的。”
她捋了捋白发,说:“我去睡个午觉,你也休息会儿。十三的床干净,我早上重新铺过,天气热,别出去瞎跑。”王莺莺转身走出房间,一向精神的她背影佝偻,程霜望着,觉得她很孤独,也很苍老。
程霜悄悄走到桃树下,旧旧的方桌上摆着一缸酒酿,陶瓷外壁凝了水珠,一颗一颗往下滑,像滚落几行泪。
小房间里,作文纸放回饼干盒,藏进柜子。
程霜临时编了一篇,五年级的刘十三,写的并不是这些。
5
五年二班 刘十三
我的妈妈
听镇上的人说,妈妈改嫁去了别的地方。她走的时候我四岁,连回忆都没给我留下。
我问过外婆,妈妈是什么样子,外婆不说。我就从别人妈妈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小芳感冒了,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喂她喝药,所以我的妈妈,也会像她妈妈一样温柔。
怕牛大田饿肚子,妈妈往他书包塞鸡腿、奶糖和脆饼,所以我的妈妈,也会像他妈妈一样大方。
我找啊找啊,找到最完美的妈妈。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在我身边。
程霜坐在桌旁,托着下巴,望着门外的小路。柳树枝条挂得很低,满眼翠绿,不时有自行车骑过去。风和鸟反复经过这条小路,多少年也不停歇,枝叶婆娑摇摆,光影交错,远处的山峰沉默不语。
云边镇这个夏日最热的一天,女孩怔怔发呆,她在想,当年那个小男孩写一篇作文,写着写着,会不会哭。
女孩比陶瓷还要洁白的面孔,滑下水珠。不会有人知道,山间平凡的院子里,有个女孩为什么哭。
6
快餐档子出摊并不固定,毛志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刘十三沿街打听,在油漆店旁边的巷子口找到。板车靠墙,板凳没收,毛志杰和三个中年男人围着塑料小桌子,热火朝天炸金花。他的手气显然糟糕,面前筷子大概当作筹码用的,只剩两三根,另外三人传递眼色,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刘十三磨磨蹭蹭,本以为牛大田烧了赌场,镇上赌徒会改邪归正,结果依然这么潇洒。
牌友看到刘十三,纷纷站起:“阿杰,有人找你,明天玩。”
毛志杰踩灭烟头,脸红脖子粗:“赢了就想走?我马上翻本,坐下坐下。”
牌友说:“翻个球,你昨天输的一千块还没给,走了。”
刘十三寒暄:“大家好,要不你们继续,打完我再跟他说话。”
三人拗不过毛志杰,怏怏坐下,毛志杰边洗牌边问:“你来干什么?”
刘十三说:“婷婷姐在我这儿买了几份保险,需要你签字。其中有份理财,需要你的账户信息,麻烦你报下账号。”
毛志杰刚点上的烟,一下摔掉,瞪着刘十三,牌都不洗,口水喷到刘十三脸上:“滚!她不是要结婚了吗?马上要给老头子做老婆,还要当后妈,他妈的真不要脸,滚,她买的东西我不要!”
刘十三倒没听说毛婷婷结婚的消息,三个牌友七嘴八舌地讨论。
“给你买,你就拿,不要白不要。现在不拿,她把钱花到人家小孩身上,你多吃亏。”
“反正她跟外地人去南边,广州啊,以后肯定不回来了,你赶紧弄点好处。”
毛志杰重重扔下牌,问刘十三:“那你说,什么保险,什么好处?”
刘十三忍住厌恶,拿出保单,耐心地指着几行重点:“先说理财吧,根据婷婷姐购买的这份,时限十二年,你的年收益率是百分之六。如果你打算按月支取,每个月可以拿到两百多的项目分红。”
毛志杰瞟了眼:“哦,送我钱?”
刘十三点头:“差不多。”
毛志杰唰地夺过保单,往牌桌上一丢:“你们听到了,每月两百块,一共十二年,我五千块卖给你们,谁要?”
牌友兴奋起哄,一人说:“别,毛婷婷的东西谁敢碰啊?人人知道她晦气,克死娘老子,还是个哭丧的,真他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