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道,“据说她哮喘重症,拖到今日也没几年了,有西医院医生的凭据,究竟要不要坐牢,仍得由白人的律法定夺。至于季太太……”
云霞道,“到底是温少怕带累淮真,所以胡乱安插了个别的罪名,让她吃点苦头,免得她忘性大,是好事。意大利人昨夜一听说吃了官司,跑的比谁都快。妈妈气坏了——也算给她长个教训。”
·
小六爷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暂且不论,但不论几分真假,都在温少心里激起了点什么。父母亲究竟有没有卖掉梦卿,倘若家人咬死不认,他也再难求证;可是从前父母待梦卿如何,他却比旁人更加清楚。
儿媳走失,温家人当然有错。
看守儿媳疏漏虽有错,但错不至大到使温少悔恨。
若温家人看上去只错了一分,那必得让他们多错一些,却要在温少心里埋下种子,赌他不敢也无法求证。
人的恨倘若落到实处,温少因愧疚从此也无法面对梦卿。
Nicolson是下午四点钟来阿福洗衣的,温少没来,这也在淮真预料当中。Nicolson问淮真,季家的经济能力恐怕难供她念完大学,所以温少最后问她一回,究竟肯不肯随他回温埠。
云霞从门后头探出头来,替她道,“若我是温少,便没脸来问。季家再穷,也有手有脚,不至出卖女儿。”
淮真想了想,叫Nicolson等等,回到房间寻出那件给洗坏了的紫色短袄与绣鞋,连带那封信一起揣进一只干净布包,让他带去给温少。
Nicolson说,“洪三爷与温少的律师仍还在清点安良堂的账务,等查清账目后,会有一笔钱转到你在富国银行的账上,约有八千美金。”
淮真当然知道这笔钱是从哪得得来的。
她说,“我会记得查看银行账户。”
Nicolson又说,“如果手头拮据,尽可写电报到温哥华来。”
淮真道,“若是真穷到上街讨饭了,也许我会的。”
Nicolson苦笑,又说,“温先生仍有一事放不下心——他希望你不要再去招惹那白人家的小子,他祖父不是好惹的。温先生希望你知道,他一心只想你平安。”
淮真想了想,说,“我也有一事希望能想让温先生知道:从汕头码头与仆妇走失那一天起,梦卿就已经死了。”
Nicolson深深看她一眼,似乎不知应当从何处感慨。但也只说他一定原话转达,也请淮真多保重。
送走Niconlson,淮真一回头,却见小六爷曲着条腿,坐在阿福洗衣穿堂的条凳上嗑瓜子,跟放高利贷的上门讨债似的。
一见她进屋,小六爷抬抬下颌道,“喏,五十块钱,给你还回来。”
贿赂仁和会馆打手被当场拆穿,淮真将钱叠了叠塞进衣服里,“小六爷可真大方。”
他也不客气,“那当然,小六爷做事你不放心,还背地里花钱找人盯梢着?”
淮真道,“我还不是怕小六爷年纪轻,扛不住。”
洪凉生地上瓜子壳落了一地,“小六爷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本事吗。”
顿了顿,淮真问,“究竟温家人有没有做卖儿媳的事?”
洪凉生道,“谁知道呢?”
淮真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不也是剑走偏锋,还叫有本事?”
“说来我也想找个机会捣腾一下我爹和小妈遗留的产业,但一直找不着机会。他来了,也倒正好。”洪凉生笑一笑,“倘若他不曾做亏心,今日怎肯善罢甘休,连你面都不敢见灰溜溜地就走了。妹子,你说呢。哎……事不都解决了吗,还伤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