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淹没时,祝宁感受到了窒息,触觉传感器传递来了祝遥的体温,她抓紧了祝遥的手,与她一起被埋葬在沙海。
祝宁一直寻找祝遥,顺着蛛丝马迹摸索,确定她在这个世界存在,又花了大力气想弄明白自己诞生的真相。
可真的到祝遥死亡时,祝宁却感觉不到任何真实感,好像祝遥不是死了,而是不存在了,被抹去了。
握住祝遥的手蜷缩了下手指,身处极北之地的本体也动了下手指。
祝宁默了下,她的手是纯黑的,只有人类的轮廓,却没有人的具体组成部分,很早她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实验体,她以为自己会熟悉“非人”的状态,但都没有这次来得更直接。
屏幕上倒映出祝宁如今的长相,她和普罗米修斯像是双生子,普罗米修斯是全白,那她几乎是全黑,黑色粘液笼罩在她身上,活物一般流动,她的脖颈以下都被黑色包裹,唯有脸部还有部分人类的皮肤,眼球中流动着黑色数据流。
她猝不及防地看到屏幕中的自己,如此直白地面对自己是一个怪物。
祝宁下意识想要转身,像是小丑终于演完了一场戏,在落幕之后下台,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给她一分钟的时间也行。
但祝宁转身之后看到的是另一面墙壁。
极北之地的机房,四面都是相同的墙,祝宁曾经从外面推开了一扇门,在这儿吞噬了普罗米修斯,但门已经消失,墙壁如此光滑连个门缝都没有。
祝宁摸了下墙,手臂用力想要推开,大概是这个试图逃离的举动惹恼了某种存在,以祝宁手掌为中心,黑色粘液四散开,仿佛墙壁背后有另一个世界。
祝宁看到了一个高出自己数百倍大的影子,沉默且巨大,并非居高临下俯视自己,而是单纯存在就让人恐惧。
女巨人的阴影。
祝宁站在她面前如此渺小,看不见的丝线将祝宁和女巨人相连,像是拴在祝宁身上的枷锁,又像脐带,祝宁源源不断为她输送营养。
祝宁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她放下手后,巨人的阴影消失了,仿佛刚才是她的幻觉。
静默间,黑色粘液在她身上缓缓流淌,她没哭也没笑,瞳孔中闪过无机质的光,她在体会自己所谓的“自由”,身体献祭给女巨人的自由,被迫承担普罗米修斯职责的自由。
她的个体意识会越来越少,到最后她的人性一定会逐渐稀薄,越来越不像人类,所有感情最终都会像一滴水汇入大海,难以再惊起波澜。
她会变成什么?她未来究竟应该干什么?
唯一可以为她指导的祝遥已经死了,在祝遥死亡的瞬间,祝宁感到那样孤独,不只是失去了母亲,而是失去了和世界的联系。
她和世界的关系变得疏远,哪怕她再抗拒,都不可避免地俯视人类。
人性剥离的过程让她感到恐惧,好像有人在慢慢地刮掉她的血肉,经历了这么多,她最害怕的竟然是这个。
祝宁第一反应是寻找林晓风,像是病人在寻找自己的药盒,那是祝宁亲手给自己设置的锚点,白澄带走林晓风,她还活着吗?
但普罗米修斯的摄像头只铺设在人类幸存者基地,祝宁能看到千里之外的103区,能同时为上万人提供避难指导,却看不到物理距离更近的林晓风,极北之地像是一道绝对屏障把她们隔开。
林晓风生死不明,像是关在盒子里的猫。
而祝宁被囚禁在世界尽头了。
她认清了这一点,大概情感剥夺也有点好处,她竟然没有觉得多么难过,仿佛一切顺理成章。
这就是吞噬普罗米修斯的代价,也是给死去同伴复仇的代价,她在动手之前做了心理准备的,她要背负普罗米修斯的罪与业,为此她并不后悔。
欣喜吗?也没有,祝宁自我分析,她不后悔也不高兴,只是承受了现实而已。
“喂!有人吗?喂!这里是风雪号!最近补给点在哪儿?”机房内响起求救声,祝宁失去母亲的过程最多只有两分钟,在这两分钟内神国完成了坠落,紧接着灾难就开始了。
正在外出执行任务的猎魔人失去后勤支持,其他区域的人来不及避难。
墙外灾难正在逐步接近,有三个基地在造反,前所未有的大混乱时期开启,有军队占据了最近的避难所,根本不给普通人避难的机会。
祝宁感觉这一切都很熟悉,跟103区灾难时差不多,跟祝宁记忆中的丧尸爆发也差不多。
只不过这次的局面是祝宁自己选择的,她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要为此承担责任。
祝宁说:“补给点在十公里外地下,军用补给处已打开。”
她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为有需要的人类提供避难援助,在陪伴祝遥死亡时其实也没停止。
祝宁并不区分求救信号是谁发出的,只要被她听到,她都会快速处理。
大屏幕切分成无数个小块儿,原本祝宁把屏幕当成镜子,让她可以自我审视,现在上面她的影子消失,被无数个世界角落的横切面覆盖。
风雪号那边的联络员没有立即回应,他们没听到熟悉的男性冷漠声,而是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普罗米修斯是温柔而冷漠,但这个女性的声音就是单纯的冷漠,仿佛没有服务意识,只剩一股神性。
普罗米修斯有程序枷锁来约束,他必须服从一部分底层指令,这让使用者感到安全。
音色差距太大让人很不习惯,而那股难以掩盖的神性让他觉得频道的另一边是更为强大的存在,仿佛只是好意伸出援手,你的生死与她毫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