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缓缓抬眼,依旧空洞茫然。
萧煞叹道:“主子如此自暴自弃,非离王所乐见。”
漫夭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透骨的哀伤从空洞的眼眸中流泻出来,她张了张唇,喃喃道:“对,他用他的江山、他的尊严、他的性命、他的一切一切来换我活着……我怎能如此糟践自己的命!”
说完她站起身,吩咐人拿了吃的来,也不管是什么就往嘴里塞,一直塞满为止。然后提了剑去竹林,她很久没练过剑了,一直以为武功不需要太高,能自保就好,现在她不再那么认为。
一连三天,疯狂练剑,直练到筋疲力尽还不肯停歇。
第三日晚上,月色极好,傅筹终于处理完堆积的政务,独自在寝阁内徘徊,脑子一空下来,便都是那人的身影。
“来人,传清谧园守卫。”他对外吩咐,不片刻,清谧园守卫已到门外,不等求见,傅筹已先道了一声:“进来。”
侍卫进屋行礼,傅筹背着身子站在窗前,问道:“夫人今日如何?”
侍卫回道:“夫人下午练剑受了伤……”
“她受伤了?”傅筹立刻转身,沉声问道:“你为何不来禀报?”
侍卫忙道:“听说是小伤,练剑的时候不注意割破了手指。萧姑娘已替夫人处理好了伤口。”
傅筹的面色这才缓了过来,又问:“夫人现在何处?”
侍卫道:“青竹林里。夫人今天晚上似乎心情不好,命项侍卫送去一壶酒,屏退了所有人,此刻一个人在竹林里饮酒。”
傅筹微微一愣,她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女子,竟也会因为心情不好而饮酒吗?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那次醉酒,若无醉酒,便不会碰痕香,不碰痕香,也不会有让他悔恨终生的红帐一幕。那个女人跟随他多年,了解他太多,明知他被门主逼迫处境艰难,还如此设计于他,引他用李代桃僵的计划,毁了他和容乐,他一定要抓住她,将她碎尸万段!
不自禁捏了捏拳,他大步踏出清和园,直往清谧园而去。
夜色宁静,秋风萧瑟,青竹林里竹影摇曳,四方碧色环绕之中,女子一人独坐,白发飞散,衣袂轻扬,她左手执壶,姿态优雅如仙,自斟自饮,已有几分醉态。空气中,竹子淡淡的清香气混合着浓烈的酒香,配上那银色月光笼罩下如诗如画的清景佳人,让人如痴如醉。
傅筹远远站在竹林外头,竟不舍得打扰这份宁静美好。他目光痴然相望,含着无数的想念和爱恋。几日不见,竟如同隔了几世那么久。
漫夭又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喉咙一阵烧灼,她抬头望着空中皓月,想起李白的那首月下独酌。
也许不应景,也许心境全然不同,她却忍不住想,那个令后世敬仰的伟大诗人,他在饮酒作诗时心情是怎样的孤寂和凄凉?放下酒杯,她拿起一旁的剑,便飞身而起,不是练剑,而是舞尽风情。
柔软飘逸的身姿飞舞在青竹林中,如水银流泻般的光芒在朦胧的月光之下划出一道道优美至极的弧。她在那剑光之中偶然回眸,清冷明澈的眸子漾着酒后微醺的神态,飞扬而起映在眼中的雪白发丝流转着圣洁的妖冶,散发着神秘的吸引。
傅筹见她握剑,本想阻止,却挪不动脚步。这样的她,他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凌厉的剑气忽于空中横扫,震了竹叶纷纷而落,飘零在她的周身,仿佛在书画女子内心的苍凉,又似是下了一场清叶竹雨,欲洗涤世间的一切污浊与不堪。
她的剑舞且柔且刚,将一个女子最美的姿态在这样宁静美好的夜晚展现得淋漓尽致,柔和清美的月光也不过是她的陪衬。
轻盈的脚步逐渐移至放置酒壶的低矮桌案,她一个弯身后仰,用一指勾起酒壶抛于空中,美酒沿壶倾注而下,如一道清泉凛冽,她红唇微张,醉态竟撩人心魄。
林外的男子仿佛被那一个神态猛地击中,身躯僵硬。而女子在此时,手中的剑忽然脱手掉在地上,身子似是无力,往一旁倒去。
傅筹心中一慌,忙疾掠过去,紧张地叫了声:“容乐。”
他扶起她的身子,见她右手厚厚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染,又是气怒又是心疼,一把将她抱起就朝清谧园寝阁去了。
漫夭垂着眼,浓密的眼睫印下的阴影掩盖住了眸中的神色,她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不动。
傅筹将她放到床上,转身叫人打了水来替她清理伤口,却被她死死抓住衣袖。傅筹诧异回头,竟见她眸子里微微漾着水光,神态半醉半醒,嘴角含着凄楚无比的笑容,让人一看便会心疼入骨。
“容乐……”他觉得他的心仿佛不是自己的,不,他的心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