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还是维护自己的地位,庶人和士人都不会姑息这样的“小人”,非但如此,寒生会比士族更迫切的需要追查出真凶以证明自身阶级的清白与秩序,所以这件事情必须立刻被查清,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被了结,否则士庶之间好不容易才起了一点头的平衡,又要再次被打破。
在这种急躁的情绪下,这件事不可能被好好的查清,更有可能的是推出一个最有嫌疑的替罪羊来,这替罪羊要有说服力,就不能是什么阿猫阿狗一看就是拿来当替罪羊的人,所以这只羊,还必须有些分量。
马文才是斩蛇之人,满室学子皆有互相佐证之人,学官们还能到哪里去找比他更合适的“替罪羊”人选?
正因为他看的透彻明白,此时心中之苍凉无以言喻,因为事实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众人急切需要的,只是个结果。
“既然梁山伯有最大的嫌疑,那就把他先压下山送官审讯……”
果不其然,其中一位学官张口便盖棺定论。
“不可!”
“不可!”
馆主贺革和祝英台齐齐喊道。
“送官乃是大事,有损学子和学馆的名声,若日后发现有所冤屈,我们便有草率行事之嫌。何况这事情发生在会稽学馆,便先是学事,必须由馆中彻查清楚,才能送下山去。”
贺馆主看着自己的入门弟子,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在偏袒。
“几位学官都是经年监督学务之人,应该知道学子之声誉,学馆之声誉,有时候更胜过性命本身。”
梁山伯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文明先生,似乎像是看到了多年之前的老馆主,只是那次老馆主以身相护,带来的后果却无人能够承担,他看着贺馆主与学官针锋相对,心中越发悲凉,正准备出声制止……
“我与梁山伯是好友,素来知道他的为人,他没有理由用这种方式吓唬我,动机呢?但凡有人犯罪,总要有动机可寻,只凭他来的早又没人作证就认定他是犯人,实在可笑!”
梁山伯看着祝英台忽然站到了他的身侧,用右手抓了自己的手臂。
他的声音突然高亢激昂,宛若没有变声的童音,连身子都因为激动而在剧烈的颤抖着。
“我相信他的话!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护在我身前的时候和我一样也在颤抖,他也害怕啊!”
祝英台紧紧倚靠着自己的身体,倒不知是在用自身的力量给他支撑,还是借他的手臂为自己提供勇气。
在这一瞬间,梁山伯已经不关心结果是什么了。
哪怕他真的因此而遭受万夫所指,被打入万丈深渊,因着这一声“相信”,因着贺馆主的一声“学子之声誉更胜过性命本身”,他也不悔自己曾站到祝英台的身前。
这世道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摧残,可每次他即将被黑暗吞没之时,总有这样的声音让他重回人间。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对他行正确之事的真正奖励,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马文才看着梁山伯据理力争,看着贺馆主极力阻止学官草率定论,看着祝英台气的浑身颤抖依旧要站在梁山伯的身前,表情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余光从屋子里所有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伏安的身上,然后又像是无意为之一般,将眼神移开。
祝英台这个“苦主”的话的确让许多人又重新对梁山伯升起了一丝信心,有几个素来和他交好的正准备为他求情,却被另一声尖锐的冷笑打断。
“你问有什么动机?他的动机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对他感激涕零!”
那声音尖锐而刻薄,祝英台记得自己听过这样的声音,可转眼看去,却发现是一个并不认识的学子。
她在西馆很受欢迎,平日里来找她询问的学生不知凡几,但祝英台原身记忆力超群,所以只要是平时有所接触的,必定是知晓姓名,也对长相声音眼熟耳熟。
这人只让他耳熟,却不太认识,显然是并不怎么和她打交道的人。
可为什么会耳熟呢?
祝英台皱着眉拼命回想的样子,看在其他人眼里,似乎是她已经被动摇的征兆,于是那人像是得到了鼓励,继续冷笑着讥讽了起来。
“梁山伯生性就喜欢钻营,当年丙科那么多学生,只有他靠‘偷字’得了老馆主青眼,还让老馆主替他挨了罚,那个年纪就有那般的心机,如今再回馆中,难道愿意默默无闻吗?”
那人越说冷笑越甚。
“你且看他借着家中余荫攀附上了傅家的大腿,明明是寒门出身,却住在了甲舍之中,纵观会稽学馆上下,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手段本事?”
听到他牵扯到了自己的父亲,贺革心中恼火,正准备出声斥责,却听那人似乎是已经不管不顾了,接着骂道:
“他以前并不来丙科,自祝英台和马文才来上课后,只要甲科无课就来,之前还对祝英台刻意交好,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马文才性子高傲不好接触,梁山伯数次碰壁之后怕是把主意打到祝英台身上,可是祝英台性子和善对每个人都很温和,梁山伯想要在他心目中与旁人不同,必要引出什么事来引起他的感激,有什么是比救命之恩更有利于施恩的?”
他越说越为自己的分析洋洋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