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这番“做作”倒不是事出突然,实际上,在他提出要“出家”之前,他就已经当了在家居士很多年了。
近十年了,他持斋念佛、不近女色,但凡有休息的时间,几乎都在同泰寺中度过,而不是后宫。
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百官要找皇帝问政,去的都不是金殿,而是台城对面的同泰寺里。
萧衍这既像是气话、又像是发泄的决定提出后,便以旁人无法阻止的速度火速搬离了宫中,搬去了同泰寺。
同泰寺的主持比萧衍还干脆,萧衍宣称要“出家”后,立刻召集信徒与寺众,将“主持”的位置让给了萧衍。
这位统治梁国长达二十余年的皇帝,在受戒之后改法号“冠达”,颁下了“戒牒”,除了没有为他剃度,从里到外、从法理到事实,都已经和僧人并无差别。
朝堂内外一时间全部炸了!
皇帝的突然出走,简直就如一个平时十分乖巧的孩子突然迟来的叛逆,打的所有臣子措手不及,甚至生出荒谬的感觉来!
就在皇帝弃朝前往同泰寺的当天,同泰寺外被潮水般涌入的文武百官和高门子弟团团围住,几百人在同泰寺外哭声震天,大呼“陛下回来”,悲声传出数里,震惊众人。
许多住在建康城的百姓不明所以,还以为皇帝生了重病快不行了,一个个都急着让家中没有成婚的子女赶紧成亲,结果一时间,建康城中的气氛与同泰寺外的悲戚绝望截然相反,为亲事请期的人家和说媒的媒人在城中来往不绝,虽然不敢张扬,但还是一派喜气洋洋。
和百姓为了亲事操心相对的,便是梁国朝堂上的一片愁云惨雾。
皇帝临走前虽召来一批大臣留下过口谕,甚至当着太子的面说出了“太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可以监国”这种话,但皇帝当时召来的大臣多半是东宫一派的官员,其余寥寥几个根本不在流内上品,连尚书省的侍中都见证,说出来的话根本不能服众。
偏偏皇帝的速度太快,在第二天上朝之前就已经趁夜去了同泰寺,之后就在同泰寺闭门谢客不出,谁也见不到他。
萧统生下来就是太子,萧衍为了培养这个儿子,朝中但凡有能力的臣子,大多都在东宫担任过官职,有些是“太子家令”,有些是“太子舍人”,就是为了让儿子和朝中百官能够好好磨合,而太子之前也曾数次监国,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但萧衍这个皇帝实在积威太重,他走时丢下的话是“监国”,不是“禅位”,就没有人敢真将太子当做主心骨商议国事,哪怕萧统第二天真的开始主持朝会,朝中也没有来几个人。
萧统站在大殿里,看着殿下稀稀拉拉屈指可数的几个官员,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太子,还宣朝吗?”
萧统身边的宦官魏雅眼中全然是愤怒之色,“一共只来了十几位使君,怕是没办法开朝了。”
空空荡荡的大殿,哪怕是压低了声音的问话,也能被广阔的殿堂一层层传开,这原本是为了阻止百官私下交头接耳的规定,魏雅是第一次做宣朝宦官,并不了解,于是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殿下之人听得分明。
来上朝的那十几个人里,除了对萧统最鼎立支持的东宫派官员徐勉等人,其余皆是闲散惯了连消息都不通达的庸人,而就连这样的人,在听到了魏雅的话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好似马上就要逃出生天似的。
于是萧统原本的尴尬彻底变成了羞耻。
“散朝!”
萧统沙哑着声音,丢下这一句话,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满怀耻辱的地方。
太子是兄弟几人中身材最为高大的,长相也端方威仪,颇有古人之风。过去数次监国之时,他待人接物都从没有出过错处,替皇帝坐在御座之上时,众人皆是心悦诚服。
可如今,他几乎是狼狈而逃,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也因为这几年来的消瘦变得充满悲戚之气,在这空荡的大殿衬托之下,背影越发萧瑟可怜。
萧统离了大殿,闷着头一口气直冲到自己平时处理公务的偏殿里,身上那股憋闷才终于发泄了出来。
可惜“礼法器度”早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哪怕他此时悲愤到几欲死去,也只是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等扫落一地,随后趴伏在案桌之上,不愿抬头示人。
徐勉等因为担心而追过来的臣子守候在太子的书房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想要进去劝慰,却又怕更伤了太子的脸面,只能在外面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