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带着此地的水军截到祝家庄的花船,可那艘船转眼就进了支流。
此地的水军深知这附近的水道情况,知道这支流里除了通向一个废弃的龙地之外,再无别的可出来的路径。他们爱惜船只,不愿意冒着搁浅的危险追赶花船,又见祝家庄的部曲驾着船进了那支流,便生起了去意。
陈霸先说到底就是个小小的漕官,能让水军拨动几艘船出来救援,一是事关会稽郡的豪族祝家,二是陈霸先带去的金子动人。
可此番金子已收,船也动了,这船进不去就不是他们的问题了,他们收了钱就只想着走。
陈霸先担心祝九娘的安全,好说歹说,求东求西,对方只肯借他一艘小船,又指了一条从另一头岸边绕过去的路径,就没再管了。
他没法子,只好带着自己船上几个关系过硬的兄弟一路找了过去,恰巧碰上了从暗道里出来的祝英台。
等接到了祝英台,再带着她找到了祝家庄的人时,陈霸先也吃了一惊。
那些曾劫持过祝家的贼人,都被祝家部曲以一种几乎决绝的方式立毙在当场,贼首则听说是趁乱时跑了,在附近找不到他的踪迹,应该是躲了起来。
这种一看就是杀人灭口的方式让陈霸先内心深深不安。可考虑到祝九娘毕竟是新嫁娘,被贼人掳掠过并不是好事,祝家庄的人想要用灭口的方式保护她的清白也是寻常。
考虑到祝家庄人多势众,他们几个只是萍水相逢,若仔细深究下去,被灭口的可能说不定就变成了他们,陈霸先理智的选择了没有深究。
花船上所有的船工都被临走前的赵立等人杀了,如今这艘搁浅大船成了他们临时休憩的场所,祝阿大和他所带来的部曲是专业的武装力量,并不会操舟,要想把这艘船开走,还得靠陈霸先的人。
所以年轻的陈霸先如今倒成了如今主事的人。
“祝家的那位壮士,应该是撑不过去了。”
陈霸先看着面前换了一身男装的祝九娘,有些不自在地说:“他想要见你一面。”
他不是瞎子,换上男装的祝九娘有多像祝英台不必说都能看出来,就算是双胞胎兄妹,这么像也是少有的,但他依旧选择了当什么都没看见。
在这种心照不宣下,他们两人都粉饰着太平,并为接下来的路感到忧虑。
“祝阿大……”
祝英台想起这个负责看管她、软禁她,却也保护了她的祝家门人,心中十分复杂。
“一点救他的办法都没有了吗?”
也许是他的拼命引得了赵立侍卫的尊敬,也许是觉得他伤势过重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又或许是担心她跑了没时间仔细盘看,祝阿大并没有死在当场,在流血过多后,被寻来的祝家部曲抬回了岸边的大船上。
但他伤的太重了,尽管陈霸先和祝家众人都有处理过这种刀伤的经验,可毕竟不是医官,就凭船上那些伤药,根本无法挽救他的性命。
“他伤得太重,根本没办法再搬动。这里离最近的城都很远,也找不到人治疗他的伤势。我们已经将他料理得能见人了,他……他不愿休息,执意要见你。你去见见他吧。”
祝英台点点头,带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舱门。
他们把祝阿大安置在祝英台曾住的舱房中,这间舱房是为了新嫁娘准备的,房中自然布置的非常喜庆,甚至到处可见女人屋里才有的摆设和玩意儿。
祝阿大显然和这间舱房格格不入,况且如果是他还能选择的时候,便是死了,也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但他现在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跟他来救祝英台的侍卫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有着最过命交情的同僚,这些人虽然也尊敬祝家的主人,却更希望祝阿大能活,于是仗着祝九娘心善,将他放在了这间舱房中。
正因为如此,这些在祝家高压下几乎活了一辈子的祝家不去门,见到祝英台踏入舱房,心中都莫名生出了些怕被怪罪的惶恐。
这已经是植入他们根骨里的畏惧,和祝英台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无关。
然而祝英台好似没有察觉,又好似这样安排是理所应当般的无视安稳了这些惴惴不安的心。
只见她并没有什么犹豫地走到了祝阿大的榻前,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掀开了他的被子,而后倒吸了一口气。
看到祝阿大的伤口,祝英台顿时明白了陈霸先所说的“收拾的能看”是什么意思。那些撕了屋中干净衣衫制成的绷带根本起不到多少止血的作用,因为伤口实在太多、太深了。
他腹部几乎豁开了一个洞的伤口是最让人触目惊心的,层层叠叠的丝棉被压在了上面,但丝毫不影响祝英台看到它后的联想。
“这些人……真是狠毒。”
祝英台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缓缓盖上祝阿大的被子,慎重地向他承诺:“我知道赵立是谁,也知道他身后的主子是谁。祝阿大,你的仇,我一定会帮你报了!”
她轻易不向人许诺,既然许下这样的诺言,就是决意以后的人生,要向赵立和女罗等人讨上这笔血债。
“不,不必劳烦女郎为我报仇了。女罗已经被女郎丢下的轰雷炸死,赵立带来的人,也被兄弟们灭了口,死得不能再死。”
祝阿大肺部和腹部都中了刀,如今气若游丝,连发出声音都很难,祝英台看他这样,当机立断地跪坐在他的塌边,将耳朵贴了过去。
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因为她的举动勾起了一抹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没办法让人觉得好笑。
“我没想到女罗的武功如此之高,像我们这些做侍卫的,为主人而死本就是命,我也想过我早晚有这一天。可我希望,我的兄弟们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