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头一次感谢上天,让她投了这么一次胎,连爹都给配了个世间最好的。
崔式道:“此事你可与贺拔公商议。他手里有兵,斗殴虽不是世上最管用的法子,但打到他服气却是个好法子。”
然而纵然如此,崔季明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简直单薄到可怜。
说是只能添块血污的螳臂当车也不为过。
对于此事,崔季明不可能去硬碰硬,她想依托的是行归于周内部的不断斗争。崔季明也考虑过:“将行归于周一事,若是告诉端王如何?如今似乎端王也很有势力,他若有能力与行归于周——”
崔式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他有的势力,能算什么。他能罢免朝廷重臣么?还是他能调动长安洛阳的中军?他的势力都是间接影响,他推行法案,哪个不都要经过皇帝的手?你若是想将他像兆那样利用来打头阵,我不介意。但若是想靠他来跟行归于周对抗,你是在将这么个唯一可能坐稳皇位的人,往死路上推。”
崔季明当时的确有过打算,要将行归于周一事告诉殷胥,此事听到崔式一眼,心里头如踩空落入深渊般一抖。
崔式道:“以他的能力都足够成为行归于周的眼中钉了,若是一旦他表现出知晓行归于周内|幕的样子,李党崔党携手,杀的第一个就是他。不但要杀他,还要将他的那些势力都绞碎,然后再将连子嗣都没有的薛菱拉下来。如今他们还没这么干,是你祖父怕端王不在,李党手中的兆就成了通行王牌。”
崔季明沉思:“那阿耶的意思是与圣人说此事?”
崔式往后仰了仰:“只有他。”
崔式:“再如何说他昏庸,不辨真相,在朝堂上受桎梏。但这天下能跟行归于周正面对抗的,肯定只有皇帝。薛菱再怎么垂帘听政手握朝堂小半边江山,端王再怎样眼线消息遍天手中富可敌国,他们也没有直接派遣天下兵马的权利。”
而殷邛的多疑也是一颗闷雷,伴君如伴虎绝不是作假,崔季明也不可能对殷邛和盘托出。
此事每走一步都是惊险,崔季明几乎夜不能寐。
良心与背负挂在梁上,日日往下滴血。
她总感觉头上泼着一盆不干的黏腥。她甚至羡慕起殷胥,他怎么就将日子过得这般坦荡干净。
顶着这样疲惫的心境,建康的风雪终于稍微停驻了些,而城外,自湘地至江左,大邺经历了比前两年更甚的冻灾。曾经在新政鼓励下普及的高产稻种蔫在田里,大雪封路封湖大量佃户百姓冻死家中,早些时候各城还放农户进城避寒,但当各城储备的薪柴与石炭几乎被耗空,连城内的富户在家中都冻得无法忍受时,进城也不能解决问题了。
高祖之前,江南产粮量根本无法与中原相比,但如今江南地区的储粮几乎可以与中原相媲美。但粮面纵然有,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也根本没法快速运向各地,贺拔罗在机枢院内似乎想制出可破冰的船只,但等到能实用,估摸着也要进春天了。
今年的艰难,是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
流民与暴动几乎是在雪稍微一停时就四处发作,就跟深夜沙地里一片熟烂的西瓜,噼里啪啦的在地里崩。官兵还未曾出动镇压,郡守还没来得笑的像瓢一样分发薪柴棉衣,下一场更突如其来的风雪,就将参与暴动的流民,在手拿铁器怒气冲冲向衙门而去的路上,就冻成了糠萝卜一个个全倒下了。
自然,这些冒着风雪出来的流民,也都算成了被朝廷害死的人。
空宗大肆收纳流民,各个佛门下僧侣人数激增。也不知怎么的,明明都是没有薪柴住房,衙门没有,便是弃百姓于不顾,便是要他们冻死在田地里,官府给两瓢暖粥也要怒骂两声米少。到了佛寺内,人数激增条件更差,一个个连蜷缩的地方都没有,都觉得得到的两碗热水也是菩萨恩赐,感恩涕零的先谢过了佛祖,又连带着把道家的也谢一谢去。
崔季明看不懂,朝廷也看不懂。
空宗看似能稳下一波局势,朝廷松了口气,想着要不然还是把钱拨给佛门,他们更有法子。却不知为何,前两天感恩戴德念两句阿弥陀佛的流民,在佛寺内喝饱了一肚子的冷水,居然也能从僧尼们念佛中获得什么不知名的信念,迸发出一身咣当的力气,带着更多一帮老弱病残,朝衙门与其他村落冲去打砸抢烧了。
打衙门,郡守也不怕。抓住几个典型回来捞顿板子,维护一下官府尊严也就罢了。
但流民绝大多数还是怕那衙门的高高门槛,他们更爱的是拿上镰刀的一瞬化身匪首,去将刀刃棍棒对向有余粮薪柴的其他村落。
都是世道上种二亩三分地,风雪也不会长眼忘了他们,或许是因为家中妻女勤劳,或许是因为他们节俭省粮,总有些人还是有法子活过冻灾的。但谁叫有人过不好呢。
过不好,就要拉着别人都陪葬。
朝廷眼见着几个根本受灾不严重的村落,如同被蝗虫和突厥人来回绞过三波一样,成了活人都剩不下几个的空村。
受灾,流民和暴动,可怕之处就在这里。他们像是瘟疫一样,怪不得老天爷,便要将旁人一并拉入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