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住的客院虽不临水,却在一片松林内,引了后山一泓山泉,正好穿过客院,山泉之上,建了一弯小桥,小桥尽头盖了一个小凉亭。
泉水叮咚,松涛阵阵,一进来立时便觉暑气顿消,果然,这位大老爷会享受,只一个客院便如此,可想而知主人的院子是如何巧夺天工了。
远远看见小凉亭内却坐了两个人,一个正是苏夫人,另一个却是个青年男子,安然愣了愣,不觉停下脚。
引路的婆子见她停下,笑道:“姑娘不用拘束,不是外人,是我家夫人的表侄儿,明年便是朝廷大比之年,生怕误了时机,赶不及,家里就让表少爷早些过来,念书之余也熟悉熟悉京里的环境,正巧路过冀州,来给我们夫人请安的。”
安然点了点头,心里知道,现代几个小时就可以到的江南,在古代只能坐船,从南到北,没有一个月是到不了的,所以,才有那么多贩南北货的商人,把南边的瓷器茶叶丝绸运到北边来,去除运费跟一路的人吃马喂,仍有大利润。
正因有利可图,许多跑单帮做买卖的都把这当成一条财路,虽有些风险,只要有利,便也引的人趋之若鹜了。
以苏夫人的出身,这位表侄儿家里,必定不会太富裕,供出一个读书的不就指望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吗,苏大人如今是冀州通判,官虽不大,却是个县城的门路,既有心入仕途,自然要勤加走动。
不过,听酒楼的管事安志提过苏通判的底细,并无什么背景,却为什么能谋了官职,且一再高升,真让人想不明白。
安然跟着婆子过了小桥,没进亭子,就立在亭子外头蹲身行礼:“安然给夫人请安。”
苏夫人却笑了起来,几步走了下来笑道:“那天瞧着妹子是个爽利人,今儿怎么变了,跟你说,我一管最不耐烦这些礼儿啊什么的,好端端的见面说话就得了呗,做什么请安来请安去的,白耽误工夫,来,来,里头坐,那天可多亏了妹子,不然,这会儿怕我已经家去卖阳春面了。”
苏夫人的性子满冀州府都有名,不拘小节的爽利性子,被不少人背地里瞧不起,暗里诟病她的出身。
安然倒很佩服她,就看她那天在酒楼的表现,就知道,这是个异常聪明的女人,而且,如此有个性,安然从心里激赏。
却也没照她说的坐下,而是扫了眼石桌前的男子,男子颇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的样子,儒服博冠,身姿修长,手里捏了把白纸扇,站在那儿,长身玉立,通身透着股子温文儒雅的书卷气。
安然不禁暗道,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呢,安子和就长了个清俊的模样儿罢了,安然在心里忍不住把这两人做了一番比较,得出的结论是眼前这位胜出,就凭人这儒雅的书卷气,就不是安子和能比的,目光划过他手里的扇子闪了闪。
苏夫人给她引见:“这是我的侄儿诚之,去京里赶明年的大比,路过冀州来瞧瞧我,不是外人,妹子不用拘束。”
安然蹲身行礼:“见过表少爷。”
那男子俊脸有些红:“姑娘多礼了。”
苏夫人看看安然,又看看自己的侄儿,扑哧一声笑了:“行了,刚说别请安,又客气上了,坐吧。”说着,硬按着安然坐在石凳上。
苏夫人瞧了安然一会儿,不禁道:“那天忙乱,都没顾上端详妹子,今儿这一瞧,妹子当真生了个好模样儿,外头人都说我不像南边的,我瞧妹子这眉眼儿倒颇有我们江南女子的神韵。”说着,看向她侄子:“诚之你瞧像不像?”
那男子俊脸更红,颇有些不自在,呐呐半天才挤出:“姑妈说的是。”
安然心说,这位苏夫人还真是,这话让她侄子怎么接话,忙道:“夫人谬赞了,安然不过一个厨娘罢了,当不得夫人如此称赞。”
苏夫人:“厨娘怎么了,那天你做的那碗阳春面,虽说我一口没动,可只一眼就知道,你做的颇为地道呢,更别提,桌上那道扣三丝了,我们家老爷是个粗人,虽说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吃上却最不讲究,成天就是肉啊肉的,与其做什么精致的菜,倒不如给他端个炖肘子上来,倒更合他的心呢,比不得你们安府的大老爷,是个精致的讲究人儿,也怨不得府里有你这样的好厨子呢,你们大老爷那个刁嘴,着实难伺候的紧。”
说着笑了笑:“虽说我也没什么见识,到底去你们府上吃了几回席,厨子手艺的高低,还是能瞧出来的,你那道扣三丝,可是我见过最地道的了,说起来,你也别恼,便如今都不大信是你这双小手做出来的呢,听我们府里的厨娘说过,这道菜最看功夫,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勤学苦练,断不可能有如此刀工,妹子才多大,便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厨艺,也来不及啊,正巧今儿妹子过来,跟我说说,到是怎么练的?有什么诀窍没有,你告诉我,回头让我府上的厨娘也照着练练,不求她有妹子的手艺,能拿得出去就成了,省的你们大老爷每次去我们府上,都说厨子的菜难以入口。”
安然摇摇头:“哪有诀窍,不过就是勤力多练罢了。”
说了会儿话,安然刚要起身告辞,却给苏夫人唤住:“还有件事得劳烦妹子,诚之难得来一趟,我这当姑妈的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有心亲自下厨,给他做几个家乡的菜,却姐姐这厨艺不成,原先还会做个阳春面,如今好些年不碰灶台,早忘的没影儿了,便做出来,怕也不是家乡的味儿,好在妹子在,就劳烦妹子做几样南边的菜,给我们姑侄俩好好解解馋。”
本来自己来别院就是给她做菜的,自然不会推辞:“不知夫人跟表少爷可有忌口的?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苏夫人摇摇头:“妹子掂量着就是了。”
俺然点头应了,告辞离开。
苏夫人见她的身影走过小桥,不禁道:“这丫头在安府当个厨娘,真可惜了。”侧头发现自己侄子望着安然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张俊脸仍有些红,不禁笑了起来:“姑姑还说你一心念书,不动凡心呢,如今看来,莫非瞧上这丫头了。”
崔诚之忙道:“姑妈说什么呢,若传出去,侄儿倒是没什么,岂不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苏夫人却叹了口气:“你瞧上这丫头也没用,就你爹娘那关也过不去。”见侄子有些不自在,便不再提,笑道:“不过,这丫头的手艺是真好,听说你爹去年花大钱,请了个厉害厨子,是什么御厨的弟子,倒是巧了,这丫头的师傅也曾当过御厨呢,一会儿你好好品品,比你家的大厨如何?”
不提姑侄俩这儿唠家常,且说安然,回厨房的一路都在想做什么菜更恰当。
刚一见苏夫人的侄子,安然就推翻了自己前头的想法,便崔诚之的打扮刻意低调,可他手里那把看起来不起眼的折扇,怕是价值千金。
现代的时候,林杏儿喜欢这些东西,也收集了不少,天天跟自己叨叨,日子长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就一个小小的扇面就有不少学问,谁的字,谁的画,乃至谁的印章,样样都有讲究,小小方寸之间,却是历代名家的必争之地。
这些扇面的学问,安然这个外行可看不出来,只那扇骨却认识,是犀牛角的,犀牛角何等名贵,尤其这般已经如玉一般润泽的成色,恐有钱也不一定能寻得来,看起来,苏夫人的娘家也并非毫无势力。